拾稻穗
□ 谢美永
暑假,田里的稻谷熟了,沉甸甸的稻穗弯下了腰,家乡的田地上,到处铺着金毯子,一块连着一块,映得大家的脸上都仿佛镀上了金子一般的光亮。
生产队早早就在做收割稻谷的准备工作,给打谷机的齿轮上好了机油,请来上杭篾匠师傅补好破了的箩、换上新箩索,晒谷坪长的草也清掉了,仓库的老鼠洞用三合土堵上,生锈的禾刀请于都打铁师傅“铣”得锋利无比,一切就绪,等待开镰。
母亲也为我准备好了拾稻穗的工具:装碳氨的薄膜袋、牛轭篓、畚箕。
开镰那天,不单单我兴奋,整个村子都沉浸在收获的喜悦里。队长的出工哨声清脆响亮,没有平日里催命鬼一般的烦人,是一种带有鲜活音质的仙乐,人们也比平常精神,听到哨声迅速带上工具,各自进入自己的生产小组,去到各组的收割地点。于是,出工路上就出现两支队伍:走在前面的活蹦乱跳的小孩们,后面的是扛着打谷机、挑着箩筐的大人。
那个年代我正在读小学,语文书有篇课文叫《拾麦穗》,讲小学生利用课余时间去田里拾麦穗,交给集体,表现小学生爱劳动爱集体的好思想。而我们去拾稻穗并不交公,是留着自己家里食用的,大集体时有许多潜规则,大家心知肚明。那时候大家都穷,收割早稻之前许多家庭都处于青黄不接之际,而生产队的稻谷即使割下来了,也不可能马上分配,得等晒干后才能分给各家各户,可能还要再过半个月。这样,拾稻穗收集的谷子,往往可以填补这半个月的粮食,是救急粮;所以,拾稻穗的队伍很庞大,几乎家家户户都有适龄儿童参与。
开镰了。割稻子的女人一字排开,一手抓禾秆,一手握镰刀,“唰唰唰”,很快一片稻田就只剩禾茬朝天,割下来的稻子,被整齐地堆在一旁。拾稻穗的小孩,像一只只觅食的小鸭子,伸出脖子,眼睛滴溜溜四处转,一旦发现了遗漏割下或遗落在浑浊的水田里的稻穗,便扑过去拾起来,捡到宝一样,一支稻穗也好,两支也罢,畚箕慢慢充实起来。田泥很深,没过我的膝盖,每走一步都很困难,似乎是身子在拖动着两腿,但收获的喜悦,战胜了艰辛的过程,看着畚箕里的成果,我心中充满幻想,希望母亲能恪守诺言,用这些谷子在“尝新禾”那天,蒸上几簸箕馋了多日的“簸箕粄”。
遗漏的稻穗总是时不时出现,除了不小心使然,也有很小心使然,所以,大多数小孩都跟在家长的身后,捡拾那天衣无缝的“不小心”落下的稻穗。
打谷机的声音在宽广的田野上空飘散,“呼呼呼”,像一首亢奋的丰收曲,传得很远。踩打谷机的汉子,浑身裹着汗水,双手握着一把稻谷送至满是铁齿的滚筒,谷子便从后斗出来。有时我们会围在打谷机后面,等待清理掉的稻叶、断谷枝等。打谷子时间紧迫,不可能细致地清理杂碎物,清理的人只好粗略捞几把,杂物便要扔掉,而这杂物,蕴藏着宝贝,我们细嫩的双手通过抛、搓、摘、掐,去掉稻叶、杂草、断枝,每轮所得谷粒会有一小捧,收获要比拾稻穗大,因此,大家都喜欢在这里“淘宝”。
大人分配杂物,一般是公正的,每个小孩轮流分到一次杂物,但也没有绝对的公正,比如,这个人正好是某个小孩的父亲,每次摔给自己小孩的杂物,声音就不一样,分明可以知道里面的分量。我最痛恨的是住我家对面的单身汉,咧着大嘴,眼睛色眯眯的,扔给女孩子的总能听到令人眼馋的声音,而给我的,常常都是真正的杂物,惹得我在心里骂他“诈情晡娘子”(偏袒女孩)。
收工了,大人挑着箩筐,而我们这些小孩,则像一支杂牌军,有的挑牛轭篓,有的挑碳氨袋,晃晃悠悠往回走。一天下来,大抵可以有二三十斤的收获。积少成多,夏收季节也会有上百斤的干谷,甚至更多,这些谷子帮助不少家庭渡过饥荒。
在“尝新禾”那天,我们家大多是不会做“簸箕粄”的。“哪来的闲钱补笊篓。”母亲一句话,便打消我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