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
□ 黄勤
外婆病重需要人照料。母亲告诉我这消息,我只思忖几秒即决定:“把外婆接我家来!”当我在清晨时分睁开双眼,却恍然清醒:这一切只是昨夜梦境,我已再无回报外婆的机会。
悲从心起。外婆离去27年,依然是我的心头之痛。
多少人童年的温馨记忆,皆少不了自家外婆——温和慈爱,朴实善良,勤劳能干。我也不能例外。外婆满是皱褶的笑脸,纹丝不乱的花白发髻,月白色棉布大襟衫,耳垂上小小的金环,至今铭刻于心。小时候的我依恋外婆,向往去到小镇外婆家,睡在外婆身边。外婆带我一起出摊卖仙草,用针给我挑刺一点儿也不疼;外婆给嘴馋的我买扁食汤,摇着蒲扇为我纳凉讲故事;外婆难得来我家做客,我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缠在她身边舍不得走开半步。
贤良好脾性的外婆命却不那么好。外婆是外公的续弦,几位舅舅姨妈非外婆所生,外婆也不是我的亲外婆——母亲是外公偶然从外乡抱养回家的。外婆没有自己亲生的儿子,唯一的亲生女儿——我的小姨也嫁至他乡。在那个年代,无儿便意味着无依无靠。可外婆分明不是恶婆娘、坏后妈呀!在我的记忆里,她对继子女们视如己出,对孙辈慈祥可亲尽心帮衬,陪孙媳妇生产,帮忙照看重孙,却不见得舅舅表哥表嫂们有多亲近孝敬她,有限的关照往来多只是例行公事而已。外公在世时两老尚能相互为伴,即便是外公瘫痪多年,家中还不那么冷清,外公先行离开,外婆便只剩孤零零一人。还好母亲和小姨妈孝顺贴心,只是小姨妈嫁至外乡,终究无法照顾外婆太多,这个担子便落在母亲身上,可母亲也是要工作的。那些年我常被父母派遣为外婆送一日三餐。外公去世后的外婆家不再每日早晨卸下一块块门板让临街的房屋宽敞透亮,我须得推开紧闭的小门穿过阴暗清冷的前厅走至后厨。外婆总是一人独坐窄窄的后厨,只烧一个小煤炉,用于温热我送过去的饭菜汤水。也许是急着上学和同学们玩耍,也许是年少的我心浮气躁不喜冷清,又或许是日日送餐让我有些麻木倦怠,总之那时我并不在外婆家停留太久,常常只和外婆说几句话敷衍了事很快就离开,尽管孤单的外婆见到我很欢喜,总想和我多说上几句话。
孤独多年的外婆却活了90岁高寿。外婆病终时我刚参加工作不久,只能在远方压抑自己的悲伤独自怆然泪下。我觉得外婆早该解脱离去,她不应在人世遭受那么多凄苦委屈,可当那一天真的到来,真正失去,心却被狠狠揪痛。那时的我只想独自跪在外婆坟前,在无人的山野号啕痛哭,泪水尽流。而这个愿望终究未能实现。
外婆就此成为我心里的一个痛结。我痛惜她命运之悲苦,贤良勤劳一生却不得爱惜;懊悔自己明明是那样亲爱外婆,却不懂年迈的她一人孤守黑屋的孤寂,年少轻狂不懂珍惜疏于陪伴;更痛心外婆没能等到我这个外孙女终于有能力替代母亲好好照顾她侍奉她,爱护她回报她,给她一个祥和安然的晚年。
外婆如同一粒尘埃从世间消失得悄无声息,没有留下任何与她有关的物件,连一张照片也没有。只有她的面孔她的模样在我脑海永远清晰无比,就像有些伤痛永远不会消失,拧在心里的结永远也不能解开。千万次想如果可以重来,我一定要尽己所能,好好再爱外婆。
可惜,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