馋嘴奶奶


□ 王继峰

奶奶食欲好,配些豆腐乳、腌橄榄干就可以吃下一大碗米饭,甚至在米饭里随便加点酱油或白糖也能吃得津津有味。她还爱吃零食,水果干果、糕点糖饼,什么都不嫌弃。她曾说,自己出生的年代只要能吃的东西都塞进肚子里活命,现在食物丰富,无论什么东西入口都觉得香甜,所以什么都爱吃。从小衣食无忧的我,无法理解她的馋嘴,常常对她产生鄙视心理。

后来,她患上帕金森综合征,慢慢失去行动能力,脑子也糊涂起来。她不能运动,饭量减退,但嘴却更馋了,总想着吃零食,母亲和姑姑便常常买水果、糕点给她。家人都去上班干活,她则整天在房间枯坐,座位旁放一两种随手可及的零食。在那无数的孤独日子中,吃零食成为她打发寂寥时光的一种方式。

农村购物不便,许多食物要圩天才有。每逢圩天,奶奶总会叫母亲买这买那。都说人老了会孩子气,变得不明事理。有时离圩天还有好几天,她就开始反复念叨一种食物,跟她说现在没法买,她便像孩子一样叫嚷。她的不知趣没少遭到训斥,但她却“不知悔改”,照样耍着性子。

奶奶最爱吃馄饨。我在县城工作,周末带回许多馄饨,让母亲时不时煮点给她吃。看着她捧着搪瓷碗吃得香,汤汁流得全身都是,我又开始嫌弃,“怎么这么馋?”

随着病魔的侵蚀,她一日不如一日。起初还能独自慢慢行走,渐渐地要人搀扶,后来连躺在床上也不能翻身。到了生命的最后几个月,她连坐都坐不稳,但馋嘴的习惯却一直没改变。

有一天,母亲突然打电话叫我回家,母亲慌张的语气让我感觉情况不对。我急忙赶回家,只见奶奶歪斜地靠在藤椅上,耷拉着头,脸浮肿得变了形。原来那天是圩天,平时馋嘴的奶奶却不再提买零食的要求,母亲问她想吃什么,她很反常地说:“什么都不要。”母亲觉得不妙,便叫我回家。

我颤抖着叫:“奶奶。”她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很努力地把头缓缓侧向我,喉咙咕咕噜地发出一串微弱、难以辨认的声响,似乎在打招呼。我煮好馄饨,端到她面前,她双目无光,只瞥一眼就移开眼神,丝毫不感兴趣。看着她有气无力的样子,我的泪迅速涌出眼眶。

接下来她粒米未进,每天只勉强喝几口鸡汤。如此近十天,她的生命一丝丝消逝,仿佛渐渐干涸的油灯。那一天,母亲和姑姑把她从床上扶起。她眼窝深陷,目光呆滞,脸上、手上一点肉也看不到,只剩一层蜡黄、干枯的皮,竭力包裹着嶙峋突兀的骨头和所剩无多的元气。给她喂了一口鸡汤,汤却哽在喉头下不去,停留许久,最后全又流出嘴角。这一刻,我猛然醒悟:“当亲人还很能吃,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泪腺无声崩溃,眼泪在地板上盛开苍白的花朵。次日凌晨,奶奶永远闭上了眼。

很快就到了“尾七”,我和家人垂泪站在荒山上的一座新坟前。坟前摆满糕点果品,还有一碗馄饨。在朦胧的泪光中,我看到奶奶缓缓走上前,端起馄饨,津津有味地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