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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花开
■吕洪荣
故乡的山野,每当春夏交替之时,便悄然披上一层黄白相间的轻纱。山涧里、溪岸边,随处可见一簇簇金银花,在晨光中闪烁着细碎的光芒。这些或黄或白的花瓣,不声不响地爬满每一处缝隙,它们开得那样安静,那样谦卑,仿佛生怕惊扰了山野的宁静。
记得小时候,每到金银花盛开的季节,母亲总在我睡意正浓时轻轻唤醒我。
天还未亮,窗外还挂着几颗残星,屋里弥漫着柴火的气息。母亲早已收拾妥当,竹篮里垫着干净的纱布,篮柄上缠着防滑的布条。我揉着惺忪的睡眼,攥着母亲缝制的布袋,打着手电筒走在前面。手电筒的光束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颤抖的弧线,照亮了山涧的小路。
此时的雾气最是奇妙,缠绕在山腰,金银花最爱生长在阴凉处,常常攀附在岩石或老树上。母亲放下竹篮,挽起袖口,便开始采摘。她攀着树丛,一手抓着藤蔓稳定身体,一手灵巧地掐下那些嫩生生的花蕾。我站在下面仰头望着,晨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将母亲的身影分割成斑驳的光影。她时而隐入树影,时而现于光中,像一幅流动的剪影画。
金银花的花蕾最是奇特。从含苞欲放到变成“大白针”,它们能在枝头停留十几二十日,既不急急绽放,也不匆匆凋零,只是静静地挂着。那些密密麻麻、一绺绺挤在枝头的花蕾,黄的不甚黄,白的不甚白,却自有一种清冽的香气。
采下的花蕾必须尽快送到村卫生所。老黎是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戴着厚厚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缝。他的卫生所很简陋,却总弥漫着一股药香。见我们来了,老黎便笑眯眯地拿出那杆老秤。他称花时总要扶一扶眼镜,眯起一只眼,好像这样能看得更准些。“五角一公斤。”他说完,然后从油腻的抽屉里摸出几张纸币。那些纸币带着药材的气息,母亲一把接过,仔细数过后塞进我的口袋。这些钱是可以自由支配的,我多半拿来买书或写字簿,偶尔也买些一分钱6粒的糖块。母亲从不问我钱的去向,只是下次采花时,照例又带上我。
金银花自古就是清热解毒的良药。老黎会把晒干后的金银花装进大玻璃罐,摆在药柜最显眼的位置。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喉咙肿痛,老黎便从罐里抓出一把,嘱咐回去煎水喝。我喝过几次,苦中带甘,喝下去,喉咙里便像有一条清凉的小溪流过。
多年后的一个清晨,我在城市的高楼中醒来,感觉喉咙有些发痒。小区附近新
开了一间中药铺,装修考究,药材装在精致的玻璃罐中。我看见了柜台上的金银花,一问价格已非昔比。我望着那些被精心包装的花朵,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和母亲采花的清晨。雾气,露水,竹篮,老秤,还有口袋里那可以自由支配的纸币。
又是一年金银花开的季节。我站在家里的阳台上,望着远处朦胧的山影,仿佛又闻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清香。我终于明白,母亲给我的不只是那些可以自由支配的零花钱,更是一份对生活的热爱,对自然的敬畏,以及面对平凡日子时那份从容与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