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饭飘香


张颍 绘

吴泽琪

王师傅30余岁,身形矮瘦,肤色黝黑。一把铁勺在他手里翻飞如燕,火苗呼啦啦狂舔锅底,米饭在铁勺的反复翻飞中渐生芳香。

他的动作极为熟练,甚至眼睛都不用紧盯锅里,只管与我这位老顾客搭话。“老样子?”他操一口浓重的北方口音问道。“加根火腿肠吧。今天心情好,丰盛一些。”我微微一笑。“好嘞,加辣不?”“微辣。”一问一答间,炒饭已成,盛在发亮的碟子里,冒着热气递过来。

当我在第二餐厅的三楼大口享受炒饭时,突然意识到,我从来没有比现在更喜欢吃炒饭。一粒粒米饭裹着油光,放些鸡蛋、胡萝卜丁、西红柿、葱花之类的佐料,在锅里翻转几个身,便成了可口的果腹之物。炒饭雅俗共赏,老少皆宜,实属市井中不起眼却又不可或缺的吃食。

下午五点,我正坐在生活广场发呆,母亲来了一通微信语音电话。她问我周末在做什么呢,我当然不会告诉她早上一不小心睡到了十二点,只是佛系地应了一句,“没做什么呀,小日子正常过,平平淡淡才是真。”我能说出此话,似乎身上平白无故增添几分李叔同式的禅意。直到右手又扒挖一口炒饭,这才猛地回过神来:从小到大,从以前到当下,平淡一直是我生活的主旋律。

小学期间,有时放学回到家,父亲尚未起床。他睡眼惺忪中叫我去外面打包午饭。最经常光顾的饭店就是家门口红绿灯旁边那家“南粉北面”,尤其是扬州炒饭和炸酱面,留下了难以忘怀的童年记忆。时至今日,沿小溪路回家,瞧见熟悉的招牌、进进出出的食客,以及灶台上飘荡的热气,依旧觉得亲切无比。每次假期返乡,我均要进店品尝一番,重温儿时的味道,寻觅消逝的时光。

当然,父亲的厨艺也挺好。母亲早上常带盒饭去上班,不回家吃午饭。父亲三下五除二就能煮出几道有模有样的菜品,如河鱼焖豆腐、青椒炒腊肉、肥肠炒酸菜等等,烫韭菜、牛肉兜汤也是信手拈来。他实在匆忙或冰箱里确实无菜之日,简单便捷的鸡蛋炒饭就粉墨登场。父亲的炒饭,表层往往夹杂着焦黄的锅巴。锅巴又香又富劲道,越嚼越有味。对王师傅这样的专业厨师而言,炒饭如有锅巴,应该算不合格的炒饭吧,但对我来说,锅巴反而成为父亲炒饭的一大特色。

在餐厅咽下第一勺炒饭时,我仿佛看见一个小男孩拎着两袋盒饭从身前走过,走进社区,走进家里,电视机正在播放海绵宝宝。重逢过去的自己,心怎能不有所触动呢?炒饭还是熟悉地飘香,小男孩却早已长大。

无论何时何地,第一口炒饭永远最香。此刻,炒蛋碎片与饭粒的软糯在口中缠绵。忽地,咬到一粒腊肠丁,咸香油润再漫上来,顿时便沦陷在舌齿间满足的咀嚼中。我顺手从右上角一路扒挖到左下角,温软的炒饭落进胃里,一颗一颗结成了幸福的果实。最终留在桌面的,是干净的一碟餐盘。

最近,有意无意间,我几乎都会去第二餐厅的三楼点炒饭,与王师傅也更加熟络起来。炒饭吃不腻,就像日复一日的生活,平淡却有滋有味,平凡却不乏幸福的瞬间。曾几何时,我总是不甘于陷进平淡的漩涡,如今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平淡才是激荡起波澜的海洋。

我想,这便是我和王师傅身为凡人的生活吧。他没有惊天动地的伟业,我没有挥金如土的豪奢,然而,正是这千千万万的平凡,才撑起了人间的烟火气。人这一生,忙忙碌碌,兜兜转转,不过是从一个饭锅跳至另一个饭锅而已。

偶尔夜深人静饥饿感来袭,我便会想起父亲的炒饭。那习以为常的饭香里,暗藏着普通人家的悲欢。人世间轰轰烈烈者少,默默无闻者多。恰如那一粒粒米饭,单看平淡无奇,汇聚一处,却能滋养万千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