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遗梦


张颍 绘

邹善水

人生旅途,或逗留小憩,或长途跋涉,或短暂寓居,或长期栖于华堂陋室......总有一个或无数个梦呓。人到古稀,怀古乡愁,筛沥一段歇憩履迹,复映一程生活足印,是幻是梦,是甜酸苦辣的回味。

又一次走进老屋,是乙巳年春月。踏入老屋,仿若一脚迈进了岁月的幽巷,静谧且深沉,怀旧又如梦。老屋是仕衡公祖屋,繁衍了13代裔孙。老屋有我儿时的甜梦,有壮年的故事,有年迈的遗梦。

偏廊一侧,目光落在一口由紫砂粒岩凿制的大墨缸上,它静默着,时光早把浓墨洗净,它曾被当作一口储备饮用水的大石缸。微缺一角,似乎曾充当过农家磨刀石,留下印记。那不规则的迹痕,好似有千言万语,待向有缘人倾诉。

人们称老屋时,喜欢在尾后加个“哩”,为“老屋哩”,显得亲昵贴切,暖心入怀。老屋像一位矍铄老者,静静扎根于岁月的土壤,周身散发着古朴而迷人的气息。当我站在老屋哩正厅,“文华堂”三字烫金堂匾悬挂正中,目光触及那斑驳的墙壁,依稀见到前人学业高中时宋体喜报的旧痕;苍劲的屋梁,仿佛能看出它驼起遮风挡雨、避阳盖日万片青瓦的神臂之力,睹旧思绪瞬间如脱缰之马,驰骋在遐想的原野。老屋,容纳了多少岁月时光,蕴藏着多少变迁故事,繁衍出多少人情世故,孕育出多少平凡裔孙。只有深读老屋泛黄的书页,才能读懂“文韵悠扬翰墨经典传薪火,华光璀璨勤俭家风续锦章”的联句。

厅堂内,描金的堂匾“文华堂”熠熠生辉,似有旧世时光的尘埃在缓缓飞舞。堂屋的地面,曾由三合土铺就,历经无数脚步的摩挲,平滑如毯,仿佛能映照出往昔的热闹场景。我仿若看到,新春佳节或婚娶喜庆时,仕衡公满堂裔孙齐聚,孩子们在屋内嬉笑奔跑,大人们则围坐在八仙桌旁,一边准备着宴席佳肴,一边唠着四季家常,欢声笑语在堂内回荡。嘉宾上桌,长者入堂,推杯换盏,醇酒热壶,老屋宾朋满座,恭谦敬让,喜悦写在厅内每个人脸上,温馨的气息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

为人善良、乐善好施的文华堂上祖希孟公一生从事雕版印书和售书业,裔孙们遵循家训,耕读传家,济贫扶困。文华堂刊印过《医宗宝镜》等中医济世药书,流芳数百年。

抬头望向屋顶,粗壮的木梁以坚实的身躯,撑起了这一方天地,历经风雨侵袭、岁月剥蚀,依旧稳稳当当。在那些久远的夏日夜晚,屋内闷热难耐,族人便将竹椅搬到天井旁,老者躺在竹椅上,仰头透过天井,望着满天繁星。老人们轻摇蒲扇,为孙辈驱赶蚊虫,同时讲述着古老而神秘的传说,牛郎织女、嫦娥奔月,孩子们听得入神,眼中闪烁着好奇与向往的光芒,思绪也随着故事飘向浩瀚星空。

踱步至侧房,一张竹片休闲古床映入眼帘。竹片上简笔精美的雕花,细腻地勾勒出兰花、喜鹊,每一笔线条都饱含着工匠的心血。曾经,这张床是主人夏秋休憩的港湾,在静谧的夜晚,伴着窗外的虫鸣,主人在凉风中安然入睡,或许还会在梦中经历一场奇妙的文化旅程。而在特殊的日子里,莘莘学子可享受暂时的小憩,这张竹床又承载着浪漫与期待,油灯摇曳,开启深读华章的人生新篇章。“仕贯山河争奋进,衡昭日月铸辉煌。文传四海承先韵,华耀九州启新章。”曾经的古联已成为古训,激励着后人承前启后,耕读传家,恒善志晖,久长定安。

如今,老屋经过国家文物保护修缮,修旧如旧,腐柱旧梁更迭框正,篾墙环境焕然一新,文华堂得以延续历史。老屋虽不复往昔的喧闹,但它就像一座记忆的宝库,那些曾经在这里发生的故事,如同璀璨星辰,镶嵌在岁月的长河中。那口古色古香的大墨缸,仍静静地守护着仕衡公老屋,吟说文华堂史实,诉叙曾经的平凡故事。我伫立在大墨缸前,轻轻吟读《医宗宝镜》的每个章节。身离大墨缸,轻轻抚摸着老屋哩的一砖一瓦、一梁一木,感受着它们传递出的温度,心中满是对过往岁月的敬畏与怀想。

临近乙巳立夏,仿佛浓墨大红春联贴满厅柱,红烛点灯祭祖守岁,往昔的老屋增添出热闹的辞旧迎新场景。儿时的老屋,幼稚喧闹书声琅,寿翁闲情叙史长。淑女远嫁扶桑梓,婆太裙兜孙满堂。

离开老屋,留下依稀旧梦,人生短瞬旅途印记挥之不去。人生旅途尚远,且行且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