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为那碗面


陈素明

爱一个人也许不需要理由,喜欢哪道美食定有你的初衷。

馋的时候,心里老惦着那碗面。

现在,已忆不起儿时那碗面的咸淡了,只记得要吃到这面很不容易。平时非得要等家里来了稀客、亲戚,母亲才舍得把锁在柜子里的线面拿出来招待用,脸上还一副不亦乐乎的样子。这时,我们几兄妹便能蹭上一碗半碗的。再或者,逢年过节的餐桌上,也必定会出现一大碗的源自隔壁叔叔手中的线面。这就是我小时候特别盼望过年过节的原因吧。

这里,还与我小时候经历的一个“传奇”有点关联。说我十岁那年,有一次直拉了五天的肚子,医院的药,民间的偏方都无济于事。奄奄一息时,母亲拿出珍藏的线面,煮了半小碗,吃下没半天竟转危为安。这件发生在我儿时身上的唯一一件幸事,母亲待我为人之母后才悄悄告诉我的。

我听后的第一反应是“怀疑”。我弱弱地问已年迈的母亲:“你能确定是那面的作用?”

“我当时没给你吃其他任何东西,我也觉得很奇怪。”母亲不假思索,语气十分肯定。

我找不出再一次“怀疑”的理由了。因为“奇迹”就那样发生了的。我的一次小“灾难”,不,是小确幸,让母亲终身记住了那碗面。

“上洋的线面担子,北山的糍粑粄子”。这句话让人对一个地方的“特色小吃”一目了然。

这副名扬千里的“线面担子”世代相传,迄今已有二百多年的历史,以其独特的制作工艺和浓郁的地方风味而闻名遐迩。线面全靠手工完成,不但劳动强度大,且时间长,两个壮汉一次做五十斤的面粉需要七、八个小时,制作工序复杂讲究。

儿时最喜欢到发小阿芳家玩耍,因她父亲是咱村制作线面的掌门人。几乎每天下午放学后,我、莲子、细娘,就会约好,提着装兔子草的竹篮,在阿芳家集合。拔草路上,我们互相交换“零食”,阿芳会从小口袋里拖出早已备好的“面头子”分发到我们手中。此“面头子”就是蒸熟后的线面。这是儿时吃过的最高档的“零食”了。

我父亲跟阿芳的父亲是年庚,每次见到他,我都“桂叔、桂叔”地叫。在他家,可以闻到从蒸面桶内散发出的麦香味,还可以看桂叔拉面时虔诚略显韵律的姿态。

阳光下,桂叔淡定从容地用粗壮的双手分别握着缠好细面条子的竹竿,身体略略前倾,一轻一重,如机器般反复地一拉一扯,直至面条被拉成丝线般细。这时,一架挨着一架的线面整齐地摆满了晒坪,看上去像极了秋色下的梯田。

岁月渐行渐远,“上洋面担子”顺应“民以食为天”的王道,以它的独特风味和自带风雅的客家文化内涵,登上了大雅之堂,迷倒了八方食客。

它又叫“长寿面”。这道看似朴素的线面,却最能考验厨师的功夫。线面要煮得软硬适中,根根利落,入口清淡鲜美。这盘带着客家烟火气的长寿面,每一上桌,便会很快被“一扫而光”。

看着寿宴上身穿“福”字唐装的寿星,夹起线面,接受子孙、亲朋的祝福:“面长长,命长长”。那一刻,一根根的线面咏成了一行行的诗句,而我便有低吟“子在川上曰”的冲动。

订婚仪式上,更少不了线面。开席时,男方会主动先夹一夹线面到女方碗中,意即:“合适勺面”,相当于官宣他们幸福牵手成功。

曾几何时,线面也成了客家人常作“送礼”的土特产。一句“自家有的,见笑了”,恰到好处地传递出“物薄情意深”的浓情。

记得有次刷到一个厦门知青,也是我多年的挚友发到朋友圈的微信,他在微信上晒出自己刚收到的来自他的“第二故乡”的线面,且在评论区写道:“让我魂牵梦萦、念念不忘的‘第二故乡’的味道。但,不知‘如何下手’。”

不错的“美差”来了,我明白他“不知如何下手”的言下之意,是对线面的烹煮之法感到“茫然”。于是我当即卖弄起来,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我忍不住分享了最经典的烹煮之一:把烫好的线面放进备好料汤的容器,撒入煮熟的、大有和合之妙的香菇丝、笋丝、肉末、丰鱼末、蒜蓉醋组合的“面臊子”,拌匀。如此,一道美味即成,直击灵魂。

古诗云:箸箸适我口,匙匙充我肠。四方食事,我无疑独爱这碗线面,它已成了我肠胃的记忆。

即使暂居千里之外的他乡,也习惯用这碗面来解解馋。正如此刻,又感到馋虫乱动,我瞄了一眼厨房里的冰箱,那线面就放在里面,它来自我不再年轻的行囊。

家在哪,它就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