粽叶青
■范晓莲
小城的五月,空气中浮动着艾草的气息。街角的粽子摊上,青绿的粽叶铺满竹匾,像一片片刚摘下的荷叶。我站在摊前,忽然想起母亲此刻一定也在家中包粽子了。
母亲包粽子时总要先净手。米是自家种的糯米,一粒粒晶莹饱满,浸泡后愈发圆润。她挑米极认真,弓着背,眼睛几乎贴在米粒上。“一粒坏米,”她说,“会坏了整锅粽子。”
端午前三日,家里的八仙桌就成了母亲的工作台。她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摆着泡好的米、蜜枣、红豆,以及腌好的五花肉。两片粽叶在她手中轻轻一折,就成了个精巧的漏斗。一勺米,一颗枣,再一勺米,手指灵巧地翻折几下,一个棱角分明的三角粽就成型了。棉线在她指间穿梭,绕三圈,打个结,干净利落。
我最爱看母亲包小脚粽。那粽子不过孩童拳头大小,却要包出四个尖角来。母亲说,这是外婆传下来的手艺。她包小脚粽时特别专注,眉头微蹙,嘴唇抿着,连呼吸都放轻了。包好的小脚粽排成一排,像一群穿着绿衣裳的小娃娃,憨态可掬。
灶台上的大铁锅冒着热气。母亲将粽子一个个码进去,倒入清水。火要旺,水要滚。我蹲在灶前添柴,看火苗欢快地舔着锅底。母亲不时掀开锅盖查看,热气腾起来,模糊了她满是汗水的脸。厨房里弥漫着粽叶与糯米混合的香气,那香气钻进我的衣,钻进我的发,钻进记忆的最深处。
第一锅粽子出锅时,天已经黑了。母亲挑一个最漂亮的小脚粽给我,粽叶上还挂着水珠。我迫不及待地解开棉线,剥开粽叶,糯米已经染上了淡淡的青色。咬一口,蜜枣的甜,糯米的香,粽叶的清新,在唇齿间交融。母亲看着我笑,眼角的皱纹像粽叶的纹路。
去年端午前,我打电话说工作忙,可能回不去了。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说:“粽子我给你留着。”后来我还是赶回去了,看见冰箱里整整齐齐码着几排粽子,都用保鲜袋仔细包好。母亲笑着说:“知道你最爱吃小脚粽,这些全是。”
今年端午,我早早回了家。推开院门,就看见母亲坐在葡萄架下包粽子。阳光透过叶片,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她的动作比记忆里慢了些,但包的粽子依然棱角分明。看见我,她眼睛一亮:“正好,来帮我捆绳子。”
我学着她的样子给粽子系绳,却总也系不紧。母亲接过我手中的粽子,三两下就捆好了。“手法不对,”她说,“要这样绕。”她拉着我的手教我,掌心的茧子蹭着我的手背,粗糙而温暖。
傍晚,我们坐在院子里等粽子煮熟。母亲说起我小时候偷吃生糯米,结果肚子疼的事;说起我总要把粽子里的枣子先挖出来吃......这些往事她说了又说,好像永远也说不腻。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响着,粽子的香气飘出来,和院子里艾草的气息混在一起。母亲忽然轻声说:“现在会包粽子的人越来越少了。”我想起小时候她教我包粽子,我总也包不好,急得直跺脚。她说:“不急,慢慢来,总有一天能学会。”月光照在母亲的白发上,我突然发现,原来母亲也会老。
粽子终于煮好了。母亲挑了一个给我:“尝尝,今年的米特别好。”我剥开粽叶,热气扑面而来。咬一口,还是记忆中的味道。母亲期待地看着我:“怎么样?”我点头:“好吃。”她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像绽放的菊花。
“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古人的端午多么热闹美好。而我的端午,定格在这个温馨的厨房里,定格在母亲慈祥的眼神中,定格在青翠的粽叶包裹着的、最朴素的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