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中华

晨起，一束阳光穿过窗帘间的细缝，投射在榉木床头，形成一小束金黄的光柱。不满两岁的稚女手指光柱惊奇地转头看我，发出“哦，哦”的问词，表示“啊，这是什么？”我告诉她：“这是阳光”。我把窗帘缝拉大了些，回到床上，以手弄姿，借阳光在床头投出兔狗鹰状，口中适时配以“叽叽”“汪汪”之音，逗小女开心欣赏......窗引媚阳，人生又得雅意一晨。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窗户是房屋的眼睛。白天，拉开窗帘如睁开眼，便能看到窗外的世界，临窗眺望的妙龄，睡眼惺忪，一袭白裙睡衣，也成了房下行人无意间一抬头偶瞥的风景。

我喜欢卞之琳名作《断章》的精彩：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是啊，芸芸众生茫茫人海，你在欣赏别人时，别人也在欣赏你，她成了我心头的思念，你却成了她燃梦的主角，人之灵异于其他万物，正缘于有错综复杂的关系、恩恩怨怨的情感，令人深陷其中，欲罢不能。因为《断章》诗作的哲理妙境与“之琳”两字的柔美，我一直以为作者是个静美的女子，这一误，与误“萧楚女”为楚楚动人的女子一样，一误到中年，其实他们都是男的。

至于“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那是古今多少文人乐于描摹的情境。从大唐李白“床前明月光”到宋代杜耒“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想想在晨熹初露或星月皎洁之时，推窗邀风，那缕缕清风爽气夹着淡淡梅香、桂香、菊香，沁人心脾的一瞬，是不是可香透一夜，心醉梦寐？

唐代，“檐前数片无人扫，又得书窗一夜明。”这是戎昱笔下的窗；“始怜幽竹山窗下，不改清阴待我归。”这是钱起笔下的窗；“鲁女东窗下，海榴世所稀。”这是李白笔下的窗；“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这是杜甫笔下的窗......

宋代，“昨日邻家乞新火，晓窗分与读书灯。”这是王禹偁清明的晓窗；“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这是陆游春雨楼头的品茗之窗；《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词中的“小轩窗，正梳妆”，是苏轼梦见妻子临窗对镜，晨起梳妆。而“鸟向檐上飞，云从窗里出。”这是南北朝吴均笔下临安春雨初霁时飘云的窗......

窗有东西，东窗不同于东床，“东床快婿”自然指王羲之姻缘好事，“东窗事发”却指密谋造反、滋生恶念，最后阴谋败露。“东窗事发”这个成语缘于一个传说——据田汝成的《西湖游览志余》卷四记载：相传秦桧杀岳飞时，秦桧和他的妻子王氏在东窗下密谋策划。后来秦桧死了，在地狱里受尽千般苦。其妻王氏便给他做道场，叫道士到阴曹探访。秦桧对道士说：“可烦传语夫人，东窗事发矣。”所以古人很注重风水，窗多朝西面，“西窗”宜挑灯夜读，剪烛谈情。“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那正是李商隐夫妻缠绵思念的窗。

俗话有“打开天窗说亮话”，隐喻开窗见光明便与天地相通，与清风明月相通，便坦荡天地间，拓落无私了。秘密阴谋与家丑是不宜泄露的，为事者自然关窗合帘。

窗，亦为偷者入室提供了捷便。偷情者，窗也许并未关，相悦者早开窗以便，静等室内，亟待黄昏后，夜黑一豆灯，躲在帘幔背后，掀出一角往下俯望的，那是一种渴盼，那是一种焦急。窃物者，夜深人静，大门紧锁不易进，只好鼓胆攀爬，敲窗潜入，穿黑色夜行衣，猫腰轻行，蹑手蹑脚，滴溜溜转动的眼珠搜寻室内珍贵钱物，又返窗逃离，留下一屋的狼藉，还有屋主次日痛心的眼泪。当然，这是古代诸如鼓上蚤时迁的仁贼，美誉“梁上君子”，多少还讲点“偷德”，现今的盗贼不但不必蒙面黑衣，还敢鲜衣宝马驱驰屋外，破坏摄像头，毒死看家犬，破窗撬锁，得手后开大门扬长而去的，让人误以为是屋主或是夜访屋主的客人。

如今高档的窗玻璃，数百元一平方米，拉关一闭，KTV的笙歌夜舞、豪吼狂叫便锁紧室内，不嘈杂影响附近居民，当然，包厢内的顾客也须在纸醉金迷、推杯换盏后付出代价——离开后不管你喝没喝抽没抽，一律满身烟酒味，回家后亲人一番盘问又得烦恼地解释，这其实都是窗户紧闭不通风的结果。

窗，不仅是通风通光透气，开合间见光避隐，也是装饰房子外形的手段，试想一个无窗的房子是多么刻板单调，一如无笑的老妓抑或干瘪的簸箕。窗的形状以方形为主，江南园林的窗却形式多样，圆、方、半圆、菱形、三角、上圆下方......木雕、石雕，砖雕、铝合金......

拼接、镂空，镶“囍”、贴剪纸，刻梅兰竹菊人物典故，集知识优雅于方寸尺孔之间，令观者止步沉迷，在窗外蓝天白云、园内飞鸟穿叶、秋蝉高鸣、蝶舞蜂转之昼，或在明月悬天、竹影白墙、松柏斑驳、枝叶婆娑之夜，古朴的木楼窗内传出一缕琴音《云水禅心》，你烦躁的心一下就远离了愁苦尘凡，静如止水，凉如秋风。窗似眼，圆窗更甚。这让我想起小时看动画片《大闹天宫》电影：孙悟空大战二郎神，大圣逗耍杨戬，变成一座小庙，那两个圆溜溜的窗，便是一对转动的顽皮大眼。

如果窗是人的眼珠眼球，窗帘自然是人的眼睑眼皮，而弯曲的帘头、稀疏的流苏当然是窗眉上的睫毛。所以，窗帘的重要如眼睑于人的重要，开是为了光入为了见外为了接连自然，关是为了休眠为了隐私为了七情六欲。

窗帘是需要我们爱护的。胡拉乱扯、躲猫猫捉迷藏，这些顽童的行为最是大忌，不是把窗帘轨道扯断就是使滑轮脱落。爱护窗帘，建议拉时用力缓匀不过猛，离开时关窗合帘，防雨防风，不打结不刻画，如此而已。

临窗挥笔，思绪如雨，纷纷扬扬。愿天下之窗，皆利万民，饰美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