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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浮瑶里
图为瑶里村一景
■ 邱明
天蓝云白,幽深静谧。
瑶里,这是“一脚跨三县”的地方。有石碑为证。碑,三角,在海拔1200米山顶。一面刻连城,一面刻上杭,一面刻长汀,站在界碑不同侧,身置不同县境。倘雄鸡引吭,声落三县;若雨至风斜,则水淋他乡。
大山中的瑶里,土房、木屋、吊脚楼,簇拥着,从山腰蜿蜒盘至山顶。白墙黑瓦间杂,仿佛幼儿搭积木,不经意间垒出宫殿似的巍峨与壮观,时有白云自涧谷中逸出,施施然将其漫缠。
这儿的吊脚楼,与西南少数民族吊脚楼风韵不同,楼底不关牲畜,只是稀疏堆放些杂物,显得闲散空廓。楼上亦无火塘、吊锅、松明、图腾、神祇之类,一如村野普通民房布局而已。几根木柱撑起的房子,许是防山中虫兽,许是隔湿热阻瘴疠。
岁月苍老,木楼斑驳。从破旧吱吱作响的楼板踏过,灰尘纷纷扬扬透过缝隙洒落。在光线的折射下,它们争先恐后抢着替老屋叙述过去的故事,它们的过分热情导致故事里的老屋顿然昏蒙,顿然寂寥。
走过小溪石板桥,溪畔几堵断垣,圈不住菜畦爬架的丝瓜豆角们的蓬勃绿意。有披着肥硕绿叶的粗藤,蟒蛇般随意在地角游走,不经意藤叶里滚露几颗金瓜。金瓜,这是当地人对既可当菜又可当粮的南瓜的昵称。
断垣尽头,一座古屋兀立斜阳。院墙残缺,窗格破损。上下厅不大,格局倒还具备,厢房偏屋天井齐全,只是规模不大。门楣匾额字迹漫漶,幸得同行里有联匾考癖者,熟视有顷,“爱吾庐”三字脱口而出。眼拙者将横钩撇捺拼合,兴奋地嚷:“看出来了!看出来了!”
走入村巷,数间老屋柴扉半掩,木梁黝黑,窗残牖朽,笆疏篱斜,母鸡啄虫,黄犬慵卧。没有大院豪宅,没有楼阁水榭,没有灯红酒绿;只有烟雨朦胧,山环水绕,只有田莽陌荒,蝶飞蛩吟,只有潭碧径幽,花开鸟啼。
顺石阶扶栏杆,弯弯曲曲攀行屋宅之间,竟到了依山而建的村落最高处。登临屋顶露台。俯视,屋脊毗连,黑压压一大圈的黑瓦,气势居然磅礴,中有一汪碧水,乃村中清塘。眼尖者看出水中有数枚黑影穿梭泛游,黑影者,是冷水鱼。村人语,已养数年,越养越瘦长。
村口河谷,芭蕉簇拥茎茁叶肥,繁茂浓荫竟将一座娇小的廊桥包裹,只露出桥顶乌篷船似的背脊。
飒、飒、飒,一阵风起,从原始森林持续吹吐出薄纱淡雾,与溪面水气汇集漫腾,渐而愈浓愈密。此时,近景迷蒙远景模糊,听觉却分外敏锐。簌、簌、簌,气疾雾驰,宛若千军万马身旁飞掠,发出震颤啸鸣。又过一刻,噗、噗、噗,气虚风弱,眼前景物渐趋明晰,只见雾团化作丝丝缕缕芦花般的云絮,它们嬉戏追逐,越飞越高。
在高空,云絮在气流的作用下打旋翻卷,变成大片大片的云朵。它的体积虽然不断扩充膨胀,却形态清扬洒脱,忽而蹁跹婉约,忽而飘逸豪放。云儿们漫天汇集,气势如海,澹澹潮生,一波波径向村寨席卷奔涌。瑶里,云海变幻中,似月宫隐约,在琼宇中悬浮摇曳。
从路边拐下,进入原始森林。这儿刚刚演绎过十面埋伏、铁马冰河、雾蒸云蔚、万乘绝尘的浩荡阵势,残留下玉壶凤箫、暗香雪柳、油壁青骢、环佩叮当的缱绻缠绵。林间水汽盈沛,叶片露珠晶圆。古木森森,参天横斜,自然清新;青藤翠蔓,爬绕挂垂,率性随意。
一片片珍稀植被,杂生灌木丛中。野菌、金线莲,水润气氲,叶芽冠盖鲜嫩,像翡翠水头充足碧绿滑腻。甚而,茎叶晶莹剔透,毛绒纤纤,湿淋淋,娇滴滴,吹弹欲破。众人望着它们只是呆呆出神。阳光透过密密的枝杈缝隙碎碎地洒将下来,草木吐纳的芬芳气息淡淡地蒸发弥散在林间幽径里。
间或,松鼠拖着蓬松大尾从树枝跃过,间或,雏鸟拽着漂亮的长羽从灌木中窜起。惊喜方定,目光又被眼前一棵大树吸引。
说是一棵实为两株,夫妻树也。一为栲一为荷,两树一体,300年矣。游客至此,总要流连。复行,似有情愫暗萌。男女挨得近了,女人唱起了歌:“世上只有藤缠树,人间哪有树缠藤”,男人接唱,“唱山歌呐,山歌好比春江水。”
歌,像打开青苔的山泉便在山径小道淙淙流淌。
涧水汩汩奔泻,推动一只水车缓缓转动。城里来的女孩在水车旁摆拍,纤手一搭,庞大的车轮阻住不动了,手一松,水车又吱吱呀呀不知疲倦地转,女孩们一个个乐哈了腰。水车轮翼戽起清凌凌的水,将银铃般的笑声一串串倾进欢快的圳渠。
晌午,农舍炊烟袅袅娜娜,被风扶摇卷入匆匆路过的云朵儿,它们相拥相融,云儿就湿了低了,拴在老屋上头眷念依偎不想走了。我们在院坪围桌而坐,喝着山茶,看对面山沟一排楼屋风景,煞是惬意。
山里的云儿跟好客的主人一个脾性,一拨一拨相邀着赶热闹。端碗,吹吹滚烫的茶水,抬首发现,对面楼屋居然在烟云里湮逝;放碗,主人殷勤提壶续水,礼让客气着,对面楼屋不知不觉又在烟云里裸露。白云苍狗,岁月不居的心境油然而生。
菜是家常,豆角生脆,金瓜甜糯,笋干细嫩,鸡鸭家养的,味道自然鲜美。尤其是红烧肉焖炸豆腐,色香味俱佳,挡不住舌尖上的诱惑,须臾,一扫而光。
老酒三盅,颊染红,人微醺。心想,捡段闲日,住在瑶里。夜观月白林梢,星烁旷野,鸦匝老树,泉流石上;晨看雾褪轻纱,天染朝霞,日跃东冈,莺啼婉转,蜓戏荷颤。南亩荷锄,西园种瓜,涉溪过河,捕鱼捞虾。藤架下观棋,庭院里啜茗,听家长里短,闻喜乐忧伤。云卷云舒,人世的淡然恬静,莫过于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