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老橘园


图自网络

□吴志发

大山里蕴藏着无数瑰宝,年年岁岁,四季之歌精彩轮回。我多年未曾去老橘园了,她常在我的梦里闪现。

老橘园挥洒过父亲的汗水,播撒过儿时的欢乐,实现过全家人的梦想,为家族过上幸福生活立过汗马功劳,她就像山坳里那一汪清澈的清泉,永远流淌在心中。

在老家村外畚箕凹山林中种植柑橘时,农村刚兴起搞个体副业。“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父亲风里来雨里去,田间山里前前后后忙碌着,坚持不懈做他认定的大事。天蒙蒙亮,父亲便挑起畚箕到大街小巷拾掇猪牛粪,然后把它们埋在橘树下当天然肥料。天道酬勤,艰辛付出终于换来丰硕成果。橘园青青初成长,羞羞涩涩满枝头。

春夏之季,橘园青绿,“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麻雀漫山遍野横冲直撞,山鸡目中无人招摇高鸣,鹞鹰时常盘旋在蔚蓝天空,众多不知名的鸟儿更是叽叽喳喳、肆无忌惮地欢唱。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金秋时节,花儿遍地散香,金橘子金光闪闪,随风摇曳,秋实硕果,一片丰收景象豁然映入眼帘。秋意渐浓,橘子熟透,橘园变成了红色的海洋。橘子个个长得像小红灯笼,饱满而红润。

父亲的喜悦之情,表现在劳累一天之后,先搓个热水澡,喝一壶热米酒,而后躺在竹椅上摇头晃脑哼唱几曲汉剧,双手灵活比划着各种手势。人逢喜事精神爽,我虽听不懂他哼唱什么曲目,但从他表情轻松的状态看,内心一定特别享受难得的成就感。

细想那些年,父亲仍是有点小威望的村文书、老党员,不惑之年,正值青春年华,他怎能轻易放下颜面,从容大度地去捡猪牛粪呢?或许这正是生活赋予乡下男人的压力吧,他们习惯用丰收来证明自己的价值。脚踏实地的农民虽无豪言壮语,但他们往往以实际行动告诉我们:苦日子总会熬到头!

我上初中,橘园开始从山坳沿着山腰向上扩展。为了方便开拓,父亲手持柴刀,勇当开路先锋,把密密麻麻的杂草荆棘和藤条灌木清理干净。孩子们随后齐刷刷挥舞着锄头,先挖出坎坎平整的地块,再在地块上深挖出数以百计大小一致的方坑,最后种上树苗。橘园一排又一排向上递延,远远望去,犹如彩练飘舞,蔚为壮观。那些日子,阳光毒辣,我被晒得黝黑。父亲常穿薄如蝉叶的旧背心干活,光着膀子时,前胸后背和手臂黑白分明,背心印清晰可见。

天长日久,为了便于看守和白天休憩时有个宽松舒适的落脚点,父亲在橘园旁边建造了两间泥瓦房。他常忙到月儿冒芽、蛙声阵阵才停息。

周末晚上,父亲主张招募“志愿者”去橘园守夜。兄长们习惯默不作声,我却喜欢自告奋勇,父亲大赞我的“英雄虎胆”。我常孤零零一人,提着马灯,或打着手电,独行于羊肠小道。村野寂静,我脚穿拖鞋,“咔嚓咔嚓”前行,总觉得身后有影子和脚步声时刻追赶自己,若停下脚步,扭头回望,影子和脚步声也随之消失。

快到橘园时,须翻越一座小山头,附近有多处旧坟。“喵——”,突然从墓穴中窜出一只野猫,“嗖”地贴着裤脚腾扑而过,瞬间让我倒吸一口冷气。月色朦朦胧胧,星星若隐若现,萤火虫三三两两无序飞舞,隐隐约约有几个影子在坟墓旁闪动。它们既像模糊人影,正对自己怒目而视,又像几只怪物,随时准备饿虎扑食。

穿过山岫一片金橘子树,跨过小水沟,登上小斜坡,便到达橘园小舍。登高远眺,凉风习习,环顾四周,黑咕隆咚,物影斑驳,难以言状的思绪顿时奔涌而出。我只好立刻进屋,点亮煤油灯给自己壮胆。守夜时期,我对“叶动林更静,鸟鸣山更幽”的诗意感触颇深。若时间尚早,我爱在油灯下看各种小说。歌德《少年维特之烦恼》、雨果《悲惨世界》和琼瑶《彩霞满天》,相继走进了我的视野。

父亲带领大家开辟的橘园,稳定创收,成了七个儿女所有学费与开支的主要来源,让全家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父亲全力支持孩子们读书,他曾说:“只要你们自己不投降,无论考到哪个学校,我讨食也要供养到底。”时光一去不复返,随着时代变迁,橘园光荣完成了历史使命,如今已经蜕变成郁郁葱葱的竹林,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重生吧?

旧情老景,朝花夕拾。梦回老橘园,曾经的欢乐场,总有一天,我会再次踏上熟悉的小道,重温我们之间的相知情怀。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人生又何尝不像这片小小的橘园,有着懵懂的成长、灿烂的青春和衰老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