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童谣


□ 巫庆明

月光懵懂,跌落水桶。

水桶一行葱, 食到广东。

广东一包盐, 食到庙前。

庙前一只鸭, 食到色竹甲(旧地名)。

色竹甲一只鸡,食到上莒溪。

上莒溪一面鼓, 嘭嘭叭叭打到汀州府。

汀州府里面一头大老虎,老虎目睨睨,宝贝快点眠眠睡。

这是一首流传在家乡宣和洋贝一带的童谣,用本地话押韵。地名事件相连,朴素、平淡、天真,充盈地方特色和淡淡乡愁。小时候,奶奶教我们唱的一首乡土童谣。每每唱起这首童谣,喉咙哽咽,不断走调。想到她,心情沉重,控制不住,泪如泉涌……

奶奶名云英,村里大家伙都叫她云英婶或婆,父母教我们喊她“婆婆”,说起她,许多人都竖起拇指。盖因善良,正直,勤俭,热心。她热衷童谣,且诵读了一生一世。

打小时起,我们兄弟姐妹九人先后都和祖母住在一个叫“厅孜里”的大房间,两铺床,紧挨着。首次跨进大门,“这是你曾祖父办公的桌子”,奶奶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以后,我们在这张桌上写字、做作业。居数年,才领悟她的语意。太公名党庠,河源十三坊绅士之一,办事公正,深得人心。“你看上门办事者把门坎磨掉一层。”奶奶指着说,一看,真的。

父母生产队干活,迟归,奶奶煮好青菜芋子稀饭,碗中饭粒数个,每人两碗,吃后洗刷上床,随着奶奶的童谣进入梦乡,与她的口头文学一块成长。

家中人口多,劳力少,队里严重“超支”,日子过得紧巴又紧。一件衣服我穿了,依次传给下面四个弟弟。那情那景,难以言表。奶奶黄连树下弹琴,口中经常念念有词。家中、挑柴路亭里小憩,也要来个一两首。

一次,开社员大会,奶奶在别人鼓动下,土话诵读,夹少量“洋”话,配动作、表情,与会的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忍俊不禁,笑得前俯后仰。正准备主持会议,平时板着面孔,少有笑脸的“工作组”张某喝着开水,“扑哧”一声喷洒一地。妙!一旁的我,心想,不识几字的奶奶,肚子里怎么有那么多“货”?使大家疑惑不解的是,饱受生活煎熬挫折的她怎么总是那么乐观,给人感染?

很久以前,在奶奶支持下,爷爷秘密参加赤卫队,送水送饭到甄盖泥战场阵地上,冒着生命危险背着受伤红军回村救治。红军撤退后,白军进村,欲擒爷爷。敲门,通知来不及,奶奶高歌童谣,暗示爷爷迅速逃离、深藏。国军恼羞成怒,把爷爷的居所付之一炬。

新中国成立后,父亲参加“土改”,入党,后来当村主干多年。师范肄业当通讯员的二叔送信件到区中队或解放军警备八团,路上经常有土匪,手榴弹一个,防身。

奶奶擅长歌谣,有点表演天赋,听说文工团拟让她入团当演员。然,家中孩子多,祖父去世早,加之文化不多,未果。“心之忧矣,我歌且谣”,那年,任大队长十几年的父无故被打倒。曾任大队会计文书的二叔因票据保管不善,15年后遗失一部分,作“贪污”论处。兄弟俩关在“坪上埔”办的学习班,三餐送饭。翌年,患上沉疴的二叔,肺病愈见严重,一个严寒冬日,民办教师位上停职的他含憾而去。“白发人送黑发人啊!”奶奶泣不成声,人间悲事,换过别人,哪受得了?好久,奶奶才从失子悲痛中走出来。面对苍天,长谣当哭,盼望有水清见石,还父亲二叔清白时……

童谣,历史悠久。最早见于《诗经》魏风园有桃诗句。也有人说来自历代歌谣,也有说盛传于明清……千百年来,家乡人们传承、改进、充实,不断赋予本地童谣以新内容。它因朗朗上口,可唱可诵,有趣好玩。韵味足,便于记忆,孩子们倍感兴趣。童言无忌,蕴含许多哲理,不囿于儿童,也为成人所吸取,起教化之作用。民间传诵,具有很强的生命力。如今,家乡一带知晓者甚少,逐渐消失。如何拯救、继承、发扬,使之光大,乃当务之急,刻不容缓。

奶奶诵童谣,教童谣,承上启下,功不可没。她给人快乐愉悦,给人以心灵鸡汤。奶奶她那不畏艰难,积极向上,乐观人生的精神,潜移默化,开花结果,一定程度上影响、启迪了家族好几代人。奶奶就是一首童谣,是我们心中永远的童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