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文明

今年的中秋节又这样平平淡淡地过掉了，照样是吃一顿饭，连月饼都没有动一下，然后一切又像往常一样。这样的过节方式，让我颇感点失落，总像缺少了点什么。

说真的，我特别怀念小时候在土楼里过中秋的情景。那时候，孩子们最喜欢过年过节，因为每到年节，大家不仅可以吃上一年到头难得一吃的大鱼大肉，还可以在吃完后三三两两地聚成一群，跑到楼外的空地上痛快玩耍，“走兵”、把关、摔跤、捉迷藏、“详”月光……

“详”月光，是客家土楼人过中秋的一种传统习俗，是小孩子的娱乐活动。“详”为谐音，是“诱”或者“逗”的意思。“详”月光时，小孩望着天空高举月饼摇晃着呼唤月亮，期盼尽快把它引出来尝尝饼味，如果月亮没有出来，他们就不敢贸然开吃，因为听大人说过，那样的话，耳朵就会被月亮割掉，朴实的农村孩子十分信奉长辈的说法。

农历八月十五那天，家家户户都忙碌起来，特别是午后，女人们就开始张罗晚饭，大楼里人声鼎沸，一片繁忙。那些手指粗裂、皮肤黝黑的男人们有的坐在灶下一边卷着喇叭烟，一边漫无边际地与人聊天；有的则给媳妇打下手，坐在灶窟前劈柴、烧火。楼顶上的烟囱冒着一缕缕青烟，随风四下飘散。

没心没肺的孩子们，是不会在意晚餐丰盛不丰盛的，他们只想着快点吃完晚饭，然后向父母讨要月饼。所以，许多时候一家人聚在木桌周围吃没多久，餐桌上就只剩下父母或者还需扶持的小孩，而那些会走会跑的孩子们拿着月饼飞快地跑走了，疲惫并快乐着的妇女一边嚼着饭菜，一边大声叮嘱：“要先‘详’月光啊，‘详’完月光，才可以吃的哟，不的话，可要小心你的耳朵。”满脸兴奋的孩子们应了一句“知道”后，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一会儿，楼门口聚集着一大堆孩子，大家拿着月饼，叽叽呱呱老半天，然后“呼啦啦”一起奔到下楼坪上举着月饼高声呼叫：“月光光，下来吃月饼。快点啊！”黑漆漆的暮色把他们杂乱而稚嫩的嗓音抛向旷远的夜空。由于心急来得早，月光还躲在云里不知什么时候能出来，七嘴八舌大呼小叫的孩子们，终于无法抵住香饼的诱惑，顾不上什么“风险”，张开缺了牙的馋嘴狠狠地咬了下去，空气中立即飘散着月饼的香味。等到一个月饼下肚，月光才悄无声息地从棉絮般的云朵里慢悠悠地闪出来，孩子们才感后悔，而胆小的人就不由自主地“哇”的一声大哭，捂住耳朵跑回家。说来好笑，或许是那会儿医疗卫生条件差，小孩子的耳朵容易染上皮肤病，有的还流点血水，于是就有传言说那个小孩因为没“详”月光，耳朵被月亮割。这让更多的小孩相信月光可是万万得罪不得的。

虽然生活不富裕，但许多小孩还是颇看重自家月饼的大小。一般说来，稍微有钱的人家买的月饼比较大，包装精美；而普通人家大多买一二块钱一个的，包装也仅仅是一张粗糙的粉红色厚纸，至多在纸上印了一幅嫦娥奔月的图案。可是，就是这样简朴，穷人家的孩子也欢喜得很。大楼里的小孩在楼门口聚齐时，很多人都会偷偷观察别人手中的月饼，总希望自己的饼比人家大，让他们投来艳羡的目光。

月光如华，照彻大地，石扁头亮如白昼。“详”完月光的孩子们兴奋不已，丝毫没有睡意，了解他们心理的父母干脆让他们玩个够。听说畚箕楼的阿铜叔“落三姑”，许多小孩立即跑去观看。“落三姑”，也叫“落同”，是农村常见的一种封建迷信活动。阿铜叔远近闻名，几乎每天都有信女前来占神问卜。

有一次，耀南楼的矮仁心血来潮硬要“落同”，由于没有经验，一落下去就迷路，掉进了阴间的“猪行”。没法走出来的他，一直号啕大哭，旁边看的老妇女担心他出不来会死，赶紧叫人请阿铜叔来带路。阿铜叔来了，坐好后，两手手指在桌子上叮叮咚咚敲击了一会，没多久就落下阴间并进猪行把矮仁安全地带了出来。矮仁一脱险，果然立即安静了下来。只听他自言自语，在一条种着花花草草的路上走着，突然，他大叫一声：“阿妈！”原来是看到了他那已死30多年的母亲。闻听他俩逼真的对话，在场之人无不毛骨悚然……

天真、懵懂的孩子们不仅爱“详”月光，也爱看“嘟累姑”。“嘟累姑”，也是妇女们喜欢参与的迷信活动。那一夜，她们将新毛巾包在“爪篓”上，底下放置一个屑箕，安装稳定后，再摆放在灶下坑上，然后嘴里念念有词：“嘟累姑，嘟累姐，请你来，请你里（走）。”一会儿，只见爪篓轻轻地点点头，欣喜不已的妇女们赶紧把想说想问的话都跟她讲了，希望她指点迷津，可它却没什么动静，令妇女们不知所措。据说，“嘟累姑”最怕见到大肚婆，也忌嫌没有沐浴的女人近前，因此，刚才闷闷不乐的妇女就猜疑“嘟累姑”是遇上了哪个孕妇或者身上脏的人。

土楼客家人的习俗简单、古朴，却饶有趣味，让人咀嚼无穷。时过境迁，如今走离农村住进城里的人虽然物质丰富，但心灵深处却常常空荡荡的。对于离开石扁头的人而言，“详”月光是他们永远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