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家,婆家


□ 戴春兰

当女子离开娘家出嫁,是不是就像被移栽的树木,从此只能在一块陌生之地默默适应环境抽枝长叶?

我清晰地记得,在我出嫁前一天晚上,我和母亲相偎着依依不舍地闲聊。母亲眼中含泪道:“妹子啊,你在娘家向来是簸箕里跑马,自由惯了的,在婆家可要学会门缝里转身啊!”

结婚一年多,我对母亲的话毫不为意,当时公公婆婆在乡下,我和先生只周末回去住两天,彼此礼敬三分,客气疏离得犹如走亲戚。

直到我生下儿子,婆婆到城里来照顾我之后,相处密切了,矛盾自然而然就凸显出来了:我爱吃煎炒鲜香,婆婆却信奉炒菜不能上火,油锅未热就把菜倒下去,翻炒几下就赶紧放水下去煮;家里葱、蒜、姜、酱油一概不放,旧菜旧饭又舍不得倒掉,一餐接一餐上桌。我的嘴本就刁,一上桌看到那些青黄不接的饭菜,怎么都下不了筷子。而且婆婆对于卫生习惯没那么多讲究,洗菜洗碗共个盆,生食熟食一道切,给足伙食费却只舍得买“老弱病残”的菜……

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说过几次不见成效,性格火暴的我不由大声嚷嚷起来:“我又要上班又要奶孩子呢,你是不是存心不让我吃饭?!”谁知婆婆也不甘示弱,吵嚷起来:“我每天买菜做饭拖地板,像伺候小姐一样尽心尽力伺候你,你从来都没说一句好,每天回来就拉长了个脸,倒像欠了你八百万一样!”小引线点燃了大炮筒,一件件旧事被翻摆出来,我们像好斗的公鸡一样互相叫嚷,声音越来越响,孩子也被吓得直哭。一气之下,我带着儿子回了娘家。

吃着母亲做的喷香的饭菜,我愤愤不平地诉苦。母亲向来平和,静静地听完后,才叹了口气说:“你婆婆也不容易呀!毕竟在农村待了大半辈子,有些习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她尽心做事还被你嫌弃,哪里就好受了?老古话说的‘好子过学堂,好女过家娘’,你本来就比较懒,但这是你自己的家,这些家务事理应多帮衬着些。”她垂下眼睑,有些感伤地说:“想当年,我也是直接从三洲老家到漳平去伺候你嫂子坐月子,也是每天都万分小心,连一只蚂蚁都怕踩死,将心比心,你要多体谅才是!”

娘家向来是我避难休整的大后方,识字不多的母亲开导起来总是头头是道。我不觉有些羞愧,眼前浮现出许多画面:年近古稀的婆婆每天上上下下五层楼,累得气喘吁吁;她晚上帮忙带孩子,常常一个晚上要醒两三次;公公不在身边,我们上班后,她又要带孩子又要做家务,往往忙得连上厕所都没工夫……

在妈妈和先生轮番劝说下,我和婆婆又别别扭扭地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可喜的是双方都有一些变化——婆婆每餐都香味十足煎炒,自己怕上火就另外煮菜,菜色菜味都好了许多,卫生习惯也在慢慢改变。我呢再累再烦,回家尽量摆出笑脸,多称赞几句,多为公婆买衣服买补品,有空多帮忙做些家务,哄得公婆眉开眼笑,家里一片祥和。在乡下工作的先生,回到家也松缓多了,毕竟我们婆媳吵架,他肯定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不过有件事我坚决不肯让步,那就是孩子的教育问题。

先生是独子,我生下儿子,让公婆欣喜若狂,从小就宠溺异常:我要教孩子做家务,他们手脚麻利地带头做了;我要教训孩子,他们赶紧护在身后。几次三番后我让先生带孩子出去,正色对公婆说:“我教育孩子的时候,你们不能拦着挡着,不然他就无法无天了。你们放心,我是老师,有经验,也有分寸的!” 公婆还要争辩,我断然道:“这事没商量!”明说之后,公婆果然少插手了,看不过就躲出去,最多只在背后嘟囔:“没见过这么狠心的妈!”

天长日久,我和三个姑子也越来越像亲姐妹,年节喜庆到谁家都亲亲热热,热情招待,说笑着一起炒菜做饭洗碗拖地。乡下有土特产,他们趁鲜送来,我也经常帮他们的孩子买衣服文具。

见我还算孝顺,先生也有样学样。因为三兄妹只我在县城,他买吃的用的经常一式两份,逢年过节不等我吩咐,先记着给我爸妈买肉买菜,要不就接到老家热热闹闹过,即使二宝再小,也催着我每周回娘家看看。

虽然现在家里还经常有磕磕碰碰的小摩擦,但我深深地明白:真心换真心,一好才能两好。娘家是我的来路,是根植于心的厚实土壤;婆家是我的归途,是我打磨拼搏的广阔天地。可是不管娘家还是婆家,都已像年轮一样深深刻进我的生命之树里,枝繁叶茂,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