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里的那棵芙蓉树

图为芙蓉花树。
□ 赖抡新
司令部办公楼前有一株芙蓉树,近两层楼高,树干伸展、枝叶茂盛、花开蓬勃,像一把绚丽的大伞。
那年夏天,我从基层调司令部任作训参谋。报到后,马参谋陪我转悠、熟悉环境。二楼作战室内,拉开厚实的窗帘,阳光“倏”地涌进,而紧随着铁栏杆窗户推开,“呼隆”一声,窗外挤进一蓬盛开的芙蓉花,硕大的花叶颤悠悠地探头探脑,满月般笑意盈盈,好奇地打量着我。
我心里十分诧异!部队驻守的这个海岛,条件艰苦、环境恶劣,尤以风大沙多和空气湿度大、盐分含量高闻名。民谚云:“风沙满天跑,房子像碉堡。光长石头不长草,养只羊儿难吃饱。”见惯了沙滩边倔强挺立的木麻黄、石缝里枝叶斑驳的相思树,未曾想这岛上还有如此顽强的生命、妖娆的花朵,以至于身后插满标签的沙盘、墙上红蓝箭头交织的地图,似乎都有了一丝柔软。马参谋告诉我,这株芙蓉树是一位刘姓参谋从广西老家带来栽下的,已有六七年了。刘参谋三年前上军校培训,尔后赴边境参战、实习,后面就没有了联系。
我的办公室在楼下,窗外是一个羽毛球场,芙蓉树就在球场边。繁花累累、姹紫嫣红,还有不少花儿的天然朋友——蝴蝶与蜜蜂殷勤献舞,实在赏心悦目!工作间隙,同事们喜欢在树下赏花。机关地处山坳,地形较为隐蔽,芙蓉树有办公楼和山坡挡着,恰处避风位置,又有人们精心照料,因此通体光鲜、活力满满。有一年,军里组织竞赛,团队和我个人均获得了第一名被记功奖励。回来后,扛着锦旗、捧着奖品,全体在芙蓉树下合影。此后,机关受到表彰的人都喜欢以它为背景留影,竟成了习惯。
毕竟是南国海岛,风光迷人。特别是夏季,凉风劲吹,虫儿喧闹,一排排木麻黄,合唱团似的整齐地摇晃身姿,发出阵阵和声,而风中的咸腥不由人惦记美味的海鲜。艳阳下,长长的海湾,沙滩洁白、海水湛蓝、浪花温柔。放眼远处,帆影点点、鸥鹭翻飞,碧波万顷、海天一色,还有各式各样的大船徐徐穿行,浩瀚、壮美,令人心醉!
不论春夏秋冬,检查战备、训练,组织考核、比赛、演习,爬山头走口澳进渔村勘察地形、调查民情,出海检查附属岛屿,天未亮出发、天不黑不回,是我和同事们的日常。军营里,官兵们一刻不曾松懈。“夜老虎”练兵活动,寒夜漆黑、风雨交加,照样摸爬滚打。游泳训练,个个“白”的出去“黑”着回来。坑道驻训,潮湿的被褥甚至能拧得出水,腰膝酸疼并非个别。“实弹实爆实投”,尽管有人伤亡,但从无人退缩。一次演习,近一个星期没怎么合眼的我,待顺利结束,一头晕倒在地。由于饱受风沙、盐碱侵蚀,我们的车辆似乎也有些沧桑,出岛进省城,交警瞄一眼,往往会心一笑:“某岛的车!”
不知是巧合还是无形中的考验,曾经连续三年的大年三十晚上,都是我担任作战值班,且都出现了紧急情况。欢歌笑语、普天同庆中,窗外的芙蓉树静静地陪伴办公楼里岗位上的人们,我时刻保持与各级各单位的通畅联络,须臾不敢大意。其中一次凌晨,春节联欢晚会结束不久,前沿忽然报告,海面上有一不明目标靠近,距我岸仅0.8海里。情况紧急,我一边要求严密监视、随时掌握动向,一边直接接通一线连队,命令他们立即起床、进入阵地,应对不测。
但依我看,付出最多、最不易的当属被称作“军嫂”的群体。几乎独自持家、无助地面对工作与生活中的难题。拖儿带女、肩挑手提,是来部队探亲近乎一致的“标配”。那时的交通就是一个“挤”字,汽车、火车、轮渡,驻地偏远的,上岛了还得走路。待到达部队,蓬头垢面、精疲力竭。一次,罗参谋的夫人带着孩子来探亲,结果遇台风被隔在大陆一侧的码头上,待恢复通航,已过去近一周时间。
1980年代末的一天,我们忽然接到刘参谋的来信,原来他在前线负了重伤,经抢救和长时间治疗才痊愈,但已不适合在部队工作,转业安置在老家一家国有企业,怕大家操心,所以长时间没有写信。信中,刘参谋要大家保重。最后问:“那株芙蓉树还在吗?长得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