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师记
□ 邱子祥
岁月的流逝会冲淡不少往事,但心灵深处烙印的一段时代悲哀,令我欲说还休又非一吐为快不可。
我上小学三年级时,恰逢贫下中农管理学校,大队党支部书记理所当然成为“贫下中农管理学校委员会”主任。那时,劳动课多于文化课,基本上不考试。我与同伴本来就玩兴正浓,厌烦读书,暗自庆幸赶上了一个好时候。
一天上午,又是劳动课,任务是到离校五里外的学农基地红湖村挖山造田。带队的班主任何老师照例地着重强调了“贫管会”规定的几项劳动纪律后,我们就出发了。
来到目的地,只见半山腰红旗飘扬,人来人往,村广播站的高音喇叭正不停地响起雄赳赳气昂昂的革命歌曲。置身于这种热火朝天的场面,初识事理的我们,顿时也迸发出要积极为班级和老师争光荣的热情。时近中午,我因以贪图快速、超量挑土来表现自己,导致石块跌落压伤脚趾,鼓出了一个大血包,一时不能动弹。何老师得知情况后,迅速将我扶到荫凉处坐下,为我递水,并找来消肿药水涂擦。因为只是皮伤,休息片刻后,我已经能够走动了。见离收工也不到半个小时,何老师便安排我先行回家,并嘱咐了伤口不能碰水、要记得涂药水等事项。我带着遗憾,轻伤便下了火线。
一个多月后,学校“贫管会”开展揭批“资产阶级思想在学校的表现”的活动。鼓励每个学生结合自己的观察,寻找“资产阶级思想在学校的表现”并给予批判,对最先交稿的同学给予表扬。我冥思苦想无从落笔,好不心急。一次,当看到涂脚的药水瓶时,灵机一动:还未到收工时间,何老师叫我先回家, 这不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资产阶级思想表现吗?不多时间,近三百字的批判稿一气呵成,当即投到学校“贫管会”的《战斗墙报》。第三天,我与其他4位同学的批判文章被张贴在显著位置,并附有表扬按语。一时间,我们成了同学们关注羡慕的对象,我还自我洋洋得意一番。
为生计,我一直在外奔波。转眼间,近四十年过去了,但我批判何老师的愚蠢之举,一直困扰和拷问着自己灵魂。一个星期天,我相邀上孩时同窗,踏上了拜访何老师的乡间小径。 叩开木门,只见何老师头发全白了,走路有点踉跄,但那双眼睛却依然炯炯有神,那慈祥的笑脸依然亲切可爱。 我大声呼唤着何老师、何老师,并紧紧握住他的双手,老师忙说“人高马大的,容我想想,你是哪位?”我主动自我介绍后,他说“记得,记得。”我以为他还一直在计较我写大批判文章的事,立时耳根发热,满脸通红。幸好同窗多次来过他家,比较熟悉,而且老师老师叫得亲热,也就避免了我的一场尴尬。
何老师当即差家人去准备菜品,盛情留我们吃午饭。席间,乘着几分酒意,我提出自罚一大碗高度数的陈年客家米酒以表歉意。何老师不解地问:“歉意何来?”我便一脸认真地说起三十八年前的荒唐事,他定睛笑了笑:“小孩子,不懂事,哪能计较呢!况且,老朽当年也未去看《战斗墙报》。”听罢,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激动而又愉快地喝下了碗中的烈酒。
何老师笑了,我开心地笑了,一桌人也跟着笑了。
回家路上,我一直在想,在哪个政治挂帅时期,何老师不可能不看《战斗墙报》,就是不看,学校“贫管会”也会找他的。我与知我“心病”的同窗说,今天,何老师是诚意为我搭了一个“舒心”台阶。
何老师,你真是伴我一生的好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