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大猪 过大年
□谢美永
从我记事起,家里每年都养猪。我们家喂猪时间是定时的,早、晚是猪先吃,中午是人先吃。早上大人把煮好的米饭从大锅捞起,剩下的米汤装进一个大缸,储存着,分三顿喂猪。喂大一只猪,着实不容易,一日三顿,米汤不够,凡是刷过锅、洗过碗的水,但凡沾了点油星,都舍不得倒掉,留下来,喂猪。确实不够,那就只能加些清水。猪可不是喝水长大的,得拌米糠。那时粮食少,米糠也少,野芋荷(芋叶)、浮萍、地瓜藤等等,是猪的主食。幸好,那时的猪也懂事,很体谅主人家的困难,有什么吃什么,不挑食,还按部就班长身体。
喂大一头猪,除了一日三餐,还得为它的健康操心。发烧、肺炎、痢疾、瘟疫,哪种病都可能至之于死地,缺医少药的日子,别说是猪,连人也靠硬扛,扛得过,就胜利,扛不过,那就听天由命!所以,过年杀猪,也得靠运气。
喂大一头猪,最终目的,就是利用其身上所有有价值的东西,让全家过上一个幸福年,让年有肉香,让人吃上肉,上供时祖宗和各路神仙能闻到肉味。
到年脚下了,山里人家鸡肥猪壮,大约在腊月廿日,村里开始杀年猪。
父母早早烧了一大锅水,等着杀猪师傅来。杀猪师傅带着帮手,帮手提个竹篮,竹篮里装了大小几把刀,竹篮和木质的“刀把”油光可鉴,刀闪着寒光,来了。父亲连忙递上纸烟,这是父亲一年也不会买几次的,杀猪师傅接过来,并不抽,顺手塞在耳朵上,夹着,烟便隐蔽在鸟窝一样的头发丛中。
母亲拿了一把香烛,在大门口点燃,拜了拜天地。
帮手蹑手蹑脚从猪背后突然揪住猪尾巴,提起猪后腿,猪“噢”的一声尖叫,也许意识到危险来临,拼命挣扎,无奈后腿无法着力,两只前腿使劲蹬,却无法跑脱;师傅一个箭步上前,左手掐住猪前腿根部,一翻手,猪便倒地了;然后,师傅右手捂住猪嘴,师徒俩一用力,把猪抬上凳。几个帮忙的七手八脚摁住猪,师傅抓来歼猪刀,手起刀落,刀一下捅进猪颈,一股殷红的猪血喷涌而出。父亲连忙把一个木桶端来,放在猪前,装猪血;母亲则拿来备好的草纸,在桶边排开,又捋起衣袖,不停地搅动猪血,然后,朝草纸摔,手上沾的血顺势摔出,落在草纸上,这是打“花纸”。“花纸”是用来祭祖拜菩萨用的。
杀猪师傅手法娴熟,拆骨切块,小半天工夫就完工了。猪肉除了留些自己过年吃,其他的你几斤、他几斤,一会儿就被村里人买走。父亲高兴地对大家说:“晚上来吃猪血!”
请来“吃猪血”的,大多是族亲和关系好的左邻右舍,生产队时,还要请队长和队委干部。
寒冷的冬天,两大盆猪血冒着热气,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主人和客人坐了满满一桌,闹哄哄地,搅得满桌一团和气。母亲敬过祖先和菩萨,晚饭便开始了。
猪血分两种,一种是用木盆盛起的猪血,用细火慢慢煮熟,这种猪血鲜嫩滑爽,另一种是淤积在猪的胸腔里的积血,这些血在胸腔里已经凝固,取出时已成血块,这样的血煮了会变硬,弹牙,是另一种滋味。但它们都少不了姜片和葱花的加入,葱姜是烹饪猪血的标配,去腥提香,把生活的滋味搞得香气四溢。
两盆猪血,一碗红烧大肉,一碗猪大肠炒酸菜,架起一座亲情桥梁。父亲温好一壶为过年准备的米酒,酒早已迫不及待,一阵阵醇香从壶嘴里偷偷探出身子。一碗客家米酒,是亲情的催化剂,拉近人与人之间距离,也承载着客家人邻里友好的传统。
杀年猪开启了客家人过年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