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心那棵大榕树


□ 吴文辉 文/图

三十多年前的一个黄昏,榕树终于走进我的视野。

那是高中的最后一年,暮春时节,正处高考冲刺阶段,忽然听说不远处的三角坪正在种榕树。顿时想到它的“落地生根,独木成林”的独特景致。当时心里为之一震:榕树,省城的标志性树种,居然落户在我们连城,在我们身边,那一定要看个究竟。我们便怀着一分好奇与崇敬,带着欣喜,奔出校门!

一会儿,我和几个同学便到了三角坪。这是城区的交通要道,低矮的楼房在路边延伸,切割出城与乡的界线。岔口处还算宽敞,偶然有几辆汽车经过,让你还未看个仔细,便已绝尘而去,留下“黄土满天飞”的感受。楼房三四层,矗立在路的两侧,犹如开拔的战车,灰头土脸的样子,历数自身逝去的沧桑。宽敞的坪中央,只见数位工人正忙于清理坑洞泥渣。路边停着一辆吊车,从卡车的后斗上吊起一株树木,徐徐放入挖好的洞穴。树梢已劈掉,露出刀痕。枝叶凌乱,折损殆尽。碗口粗的树干,高度已超出一层楼的样子,看不出些许生机。瞧它那奄奄一息的样子,我便开始担忧它的未来,担忧它风吹叶落,担忧它缺水干枯。当时有传言:以三千元高价包给专人管理,必须包活。三千元,那是一笔多大的数目!几个同学也在谈论,惊异于三千元的天文数字,对比物价,对比学费,这数字丈量出的距离实在令人咋舌。

自那以后,凡有进城,总想看它几眼,猜测它是否活着。或满树枯叶,或残枝凌乱,抑或是绝处逢生,绽放新绿?

半年过后,便见榕树生机勃发,它活定了,因为有专人的细心呵护,在生的旅途中可谓一帆风顺。一路走来,它目睹了这座城市的脱胎换骨,周围房屋的拆毁再建,以及路面材质的更新换代。二十一世纪初,我调到城区任教,能经常目睹它的风采。远远望去,树冠犹如绿色的穹顶;暗棕色的树干伸展出无数枝条,像千手观音托举起那清风拂过的绿色波峰;每片叶子都绿得发亮,在阳光的映照下,就像缀满无数的蓝宝石叶片,像玛瑙,似翡翠,是那样的苍翠欲滴;细长的根须垂柳般在风中摇曳,书写“万条垂下绿丝绦”的美丽景致,每一条都直得那么规矩,朝地面垂涎,似乎告诉我们:它是如何挚爱脚下的这片土地。

后来听说要进行城市扩容改造。根据规划,此树正巧立于规划道路中央。对于榕树的何去何从也展开过讨论,有主张清除的,也有主张保留的。若清除,砍伐难度大,失去了一处景观。但道路畅通,交通便利;若保留,车辆须绕树而行。但这棵树已深深根植于人们心中,它已是县城的一道景致,人们难以割舍;对它的爱恋也深入骨髓。而枝繁叶茂的它,足够承载人们对它的诸多美誉。

去年国庆前夜,徜徉于新扩建的城市道路上,却见前方大榕树流光溢彩,珠光宝气的装扮给这座城市涂上了节日的油彩。树下休憩者抬头赏灯,头顶灯光闪烁,身旁车流环绕;远处高楼鳞次栉比,美不胜收,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大榕树又似一幅转动的风景,喧闹与静谧,明朗与昏暗,都在这浑然一体。

今年七月,去了趟福州,一下动车,便寻找榕树的身影。寻得稀疏几棵,或大或小,生长在陌生的城市,情感也陌生许多,全然没有家乡小县城榕树的熟悉与亲切,那种情怀非常人所有。街心那棵大榕树,它却深深烙在我的心里,从它的残枝败叶到如今的绿意盎然,从好奇到喜爱,整个过程都显得那么自然顺畅。

前段时间,因城区路网改造,公交线路改走三角坪,常居郊外的我又得以常在它身旁经过。每当在车上眺望大榕树,便油然而生敬意,它俨然成为这城市的地标性景观,“榕根架绿荫”便是它的真实写照。它又似一把巨大的绿伞,亭亭如盖,在钢筋水泥的世界里,闪耀着那一片绿意绽放的光彩,让人感受到生命的顽强与律动。有时也会想起它当初落地时的衰败。屈指估算,树龄已近五十,因当初种下就有碗口粗大。五十岁,于人,当知天命;于树,风华正茂!

如今,它的存在已不仅仅是棵榕树,它见证了我们这代人的坎坷记忆,见证了城市的沧桑巨变,也见证了一段段美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