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楼唱响《月光光》


□ 陈志强

月光光,月朗朗,

骑马马,过南朗。

南朗未得过,猫仔来接货,

接到多豆(哪里),接到倒岭头,逢落猴——

……

土楼7、80平方米的大坪在夜色中更显宽阔。

“来来来,把凳子搬过来,围坐好。阿价(当地语阿婆)教你们唱童谣,给你们讲过南洋的故事。”祖婆林玉眉,70多岁了,身体硬朗,声音洪亮,教孩子们唱起《月光光》有板有眼。一老携带一群小,老少连唱《月光光》,围观大人笑声不断。

每当秋高气爽、皓月当空的夜晚,楼外田野里青蛙叫得格外欢快,蛐蛐儿等纷纷起来紧跟比“唱”。土楼里的小朋友们开始夜晚快乐的时光,他们聚在一起,唱童谣、听故事、玩游戏、数星星……

上方山下,风景秀丽,茶香四溢,一片沃土。从山上俯瞰,东甲十多座方形土楼一座挨着一座,蔚为壮观。其中一座中等规模的方形土楼就是我小时生活的地方。

唱童谣、老鹰捉小鸡等童蒙早期教育是南宋大理学家朱熹所积极倡导的。土楼孩童的“快乐夜晚”正是土楼人家在不知不觉中自然形成的一种童蒙教育的缩影,且在土楼代代传承,这可以说是我最早的“幼儿园”生活了。

20世纪六七十年,国家正处于“文革”时期,人民温饱还没有解决。农村还点着煤油灯,土楼里许多孩子都光着脚丫,穿着开裆裤,大人们为填饱肚子每天从早忙到晚。土楼人文化程度虽然不高,但他们重视教育的理念始终不变,就是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出息、会读书。劳作之余,总会有意无意地培养孩子们学习的乐趣,言传身教,赓续“耕读传家”的理想。

我家土楼有两个称呼:馀庆楼、文波楼。然,自打小有记忆开始,邻里乡亲们都叫她文波楼。从小到大直至外出工作,我也只知道她的名字叫文波楼。参加工作好久以后的某天回家,看到土楼大门上面赫然书写了“馀庆楼”三个字,当时甚是诧异,询问叔公“土楼改名了?”答曰:说文波楼是别名,真名叫馀庆楼。因为楼是文波公所建,所以惯常称呼文波楼。过去因为修缮土楼,加上“文革”时期为了政治宣传需要,土楼正面书写了“社会主义好!”“共产党好!”等宣传标语,以致很长一段时间土楼无法写上楼名,时间久了楼名渐渐被淡忘,现在还原本来名字。

楼名写上了,说真的我还是喜欢别人称呼我家的土楼为“文波楼”。也许是因为文波楼这个名字从小就烙印在了我的心里,这种感情难以磨灭;也许是土楼名中的“文波”二字有着“文思波澜”之壮美,让我喜欢;也许还有其他一些林林总总的臆想……但我想归根结底让我喜欢的最重要一点是土楼先祖寄托后人胸有“激扬文字”之才能的愿望,就如建楼公祖名字那般充满韵味。

的确,土楼人家十分重视教育,从小就要求孩子们爱护书籍、敬畏文字。记得在读小学一年级时,一次,一张报纸被大风吹落地上,我不小心踩了上去。母亲看见了大声叫道:“孩子,赶紧把脚移开!脚不敢去踩字,把字踩了以后眼睛会瞎掉的!”那时我心里一惊,赶紧把脚缩了回去。尚处懵懂无知的我,心里一直很惶恐,害怕哪天眼睛真的会瞎掉。从那以后,我对有文字的书本报纸之类总是小心翼翼,再也不敢轻易踩踏了。

随着年龄增长,我考上高中,读了大学,走上了工作岗位,慢慢才明白了父母亲要求孩子爱护文字、敬畏文字的良苦用心,感念土楼人家用善意谎言教育孩子的初心。因为在那个点着煤油灯学习的年代,文字资料极其匮乏,爱护好、保护好文字材料,可以更好地为孩子们爱文、学文提供丰富素材。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每个孩童都有童心未泯的时候,对各种事物充满好奇。我家土楼目榭上面就书写有四个蓝色的神秘美丽“符号”。每次我们走到目榭前,都能看到这四个蓝色“符号”。小时候我一度以为是仙花,作美观装饰之用;又一度以为是仙符,保佑土楼人家之需;抑或还有其他古古怪怪的想法……

四个蓝色神秘又美丽的“符号”究竟指代什么?直至我大学毕业以后,“符号”终于被破解了。原来这是四个小篆字:行有防表。有一天,华夏出版社原党委书记、编审林建初老师到土楼做客,为我们详解了其中的含意。土楼祖先希望后人做人做事行为要有规范、有标准,行动要有准则。

“行有防表”犹如一面镜子“悬”在目榭上,时刻提醒土楼人家要遵守行为规范。按现在的说法就是要做到“讲文明、守规矩”。这是一个超前的教育理念,我也为有这样境界高远的土楼先人感到自豪。

随着时光流逝,自己也年过半百。每每与小玩伴聊起孩童时光,始终难忘“跟着祖婆唱童谣、老鹰捉小鸡、比赛数星星、猜猜月宫嫦娥生活”的情景。每每回家,伫立在乌黑的大门前,感念土楼先人建造土楼伟大的同时,难忘土楼建筑中蕴含的各种哲理,也难忘土楼先人饱含激励后人守正创新的用意。

皓月当空,睡眼惺忪的孩子们进入了梦乡。土楼人家又开始了日落而息、日出而作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