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坊啊,为爱拼到尽头


□ 宋客 文/图

如果仅仅从字面上解释,“杨家坊”一定是最温暖的意向。

温暖是因为大凡有“坊”字的聚居场所,总与和睦邻里、守望相助联系在一起,人声鼎沸中有一股熙来攘往的烟火气。

这就是散淡冲和的慢生活。

走进杨家坊,才真正领略其中的温暖。

这里聚居着杨、李两姓人家5700多人,又分为乐江、乐联两个村落。自北而南的朋口溪到了杨家坊,改称连南河,把杨家坊这个聚落分为东西两岸。都应了东成西就的说法,杨家坊的屋舍大都建在西岸,坐西朝东,夏日清风朗朗,迎接河风凉爽;冬日暖意融融,背风向阳的地势规避了凛冽的风。就在大河两岸,伴着青青草,人们在这个微微隆起的山坡上休养生息,追寻一代又一代人的梦想。

杨姓于宋末元初在这里肇基,明初李姓由村西南的石门山迁入杨家坊中心地带老李屋居住。依山傍水、逐水而居不但是顺应大自然、表达天人合一宜居理念的基本诉求,也是发展生产、求得温饱、祈求人丁兴旺、家族力量强健的高远理想。南宋之季,辽阔的江南大地是支撑朝廷抗衡外族的半壁江山,随着人口的繁衍发脉,可开垦土地的严重制约,人们不得不寻求新的经济增长点,这就有了新生的以河流为航道运输货物的外向型经济模式的发轫。明清之际,这种相对于长年累月靠种植水稻为主的传统村落是一个天赐的机会,而杨家坊正是逐历史大潮而出,抓住千载难逢的机遇,“朋口以下,一苇可达新泉,且公路棣通,水陆无阻,西通汀赣,东连省会,南达漳潮。”一批又一批从山里运出的竹木、土纸、烟丝、手工艺品换回来日常的必需,又通过墟市的交易发散,累积了丰厚的财富,一时风起云涌,市井喧哗。

人类发展的轨迹总是以相安无事、和平共处的文明方式向前推进。但在发展过程中同样蕴含着家族间的勾心斗角、互相倾轧、暗暗比拼的丛林法则,任何时候如果只寄希望于强者一觉醒来的善念、悲悯甚至宽容,从而放弃对弱者的挤压、冲击和威胁,都只能是痴人说梦。在同一起跑线上奔跑,暗暗较劲的血雨腥风通常演绎为绵绵的国恨家仇。

从杨家坊流传至今的“邓家坊、彭屋街、张屋坪、温坑、曹碓垅、蔡兰坑、曹屋坑口、大林屋、林亭”等小地名看,其中的隐意早已成为风干的传说,引来后人无端的臆想。

岁月无情,大浪淘沙,留下杨家坊奋斗的诗篇。

一个村落的发展,自然有它业已存在的道德定律和价值标准。这些约定俗成的规矩和价值取向就生动地写在一座座富丽堂皇、巍峨耸立的宗祠里。矗立在杨家坊的杨氏25座宗祠,李姓21座宗祠,在更迭的风雨中,在冥冥的纷争里,默默诉说老祖宗的遗训,激发攻坚克难的信心,增加强基固本的动力。

李氏家庙有敦叙堂、大夫第、庆集登龙等公祠或民居,一副副楹联便是老祖宗留下的温婉叮咛。

大杂居、小聚集的村落社会,管好家族的内部事务,就是对村落发展的莫大贡献!杨家坊杂居着杨李两姓,700多年来和谐相处的最大秘诀就是兴建书院、课子育人,认为只有读书才能出人头地、强健家族的理念,成为两个庞大家族的默契理念和执着追求。历史上,这里曾经有“道南书院、不舍斋、登龙书院、育贤书院”,而至今尚存遗迹的育贤书院,尽管瓜藤蔓络、屋瓦森森,但从坚实的麻石条门框和字迹漫漶的联语中,仍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琅琅书声。

杨家坊啊,你就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家族之城!

东门、北门、南门,分别有坚固的城门。块块厚实的青砖,咬着硕大的卵石,垒成拱形的寨门。寨上古寨,既是杨家坊殷实财富的展示,也是鼎立于天地之间的尊严所在;既是村落精神的物化,更是万众一心、同心同行的团结象征。穿过高高的城门,入则家居康宁,出则骁勇剽悍,至高无上的家族意识化成坚如磐石的生存信念,“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枪!”

乡风文明,心心向善。观音、妈祖、关帝、如来,暮鼓晨钟,诵经念佛,诚心斋戒,培育敬畏之心。心有所惧,才能用心造梦、放手一搏,领时代风潮。整个杨家坊共有8处供奉各路神明的寺庙宫观,既是民间信仰极其丰富的物象,也是承载“干国家事、存忠孝心”的最佳注脚。在杨家坊,民间信仰并非只停留在“形而上”的层面,而是付诸行动,村民道,每逢七月廿七日、九月十九、十月初八、十月廿四……秋风阵阵,秋意渐凉,他们都要举办各种迎神醮事,把坐在庵庙中的神明请下神坛巡游村落,家家户户打糍粑、做黄粄,备“三牲”,敬祖宗,谢神明,宴宾客,把整个村落的心力凝聚在一起,奔向光明前程。

拾级峻洲洞百十级台阶,登临嵌入崖壁、凌空欲飞的北华山寺,膜拜各路神明,俯瞰杨家坊——这一片浸染着祖祖辈辈艰辛创业的肥田沃土,但见层林尽染,田园一派,阡陌纵横,碧溪如练,铁路、高速、国道穿村过境,夕阳下,构成一幅美轮美奂的油彩画,耳边响起连城人氏李尚易《咏峻洲洞》的咏赞:“一洞烟霞独擅奇,花容鸟韵自成诗。最怜阁净开图画,对榻交谈日影移。”

的确,峻洲洞是明末清初时期开办的学堂。据述,“清末民初,曾有杨孟龙、张海怀、邓登瀛、黄际蛟等许多名士到此讲学作诗。办学期间,杨家坊培养了一批文人学士,曾任江西省南丰县知县的李步青就是峻洲洞学堂的高才生。”

任何一个村落都是社会的缩影。

人多田少的社会现实和地理通衢的区位优势,让杨家坊人再一次作出求生的抉择,这就是越来越多的泥腿子从事以木匠、泥水工等手工业队伍的横空出世。这支队伍越发庞大,以至于蔚成大观,一代代能工巧匠再一次熔铸了杨家坊历史人文的成色。一座座高大气派的建筑,一件件精美图案的构件,端庄大气的斗拱,丝丝入扣的榫卯,大多是杨家坊人的手笔,除了赞美,还是赞美!

社会前进的动力,来自砸碎不公平的旧制度的自我革新。这种力量的爆发需要有觉悟的知识分子的引领,从杨家坊走出去接受风气之先的李云贵,就是1920年代活跃在连南大地的风云人物。富有远大抱负的李云贵,早年考入黄埔军校汕头分校,接受共产党主张,加入共产党组织,1929年7月为配合红四军新泉休整,时任红四军第四纵队第七支队政治部主任兼19大队大队长的李云贵,秘密建立农民暴动队,与同道者一起策动、领导了连南十三乡大暴动,一举攻下杨家坊。此后,更多的杨家坊人投身革命洪流,左冲右突,四面出击,打击地主豪绅的反动气焰。“1929年10月8日,红四军第四纵队十九、二十大队配合十三乡赤卫队一千多人在杨家坊围剿匪团李大猷、李七孜,缴获大批武器弹药,敌匪逃溃,建立苏维埃政权,打土豪、分田地、毁契约、除剥削。”位于杨家坊乐联村的李氏景阳(廷润)公祠,就是暴动军围剿匪团取得胜利的地方。为保卫红色政权,保卫古田会议胜利召开,1929年12月27日李云贵率领队伍从新泉赶至长汀涂坊与顽敌激战,壮烈牺牲,时年27岁,令人扼腕叹息泪沾襟。

据统计,杨家坊参加革命、血洒疆场的有70多人。新中国成立后,政府先后五次拨款为李云贵烈士修墓立碑。我们肃立在乐联村山头的李云贵烈士纪念碑前,心潮澎湃,思绪万千,折一段松枝,敬献在烈士灵前。此时,天空乌云密布,接着滂沱大雨,祭奠李云贵烈士,天地为之悲泣。

历史的烟云随风飘散,留于世间淡淡的记忆。

杨家坊啊,在洪波涌起、百舸争流的新时代再一次迎来时代之问,接受时代大考。充满血质的杨家坊就像一个铁血硬汉,根根白发如同锋锐的钢刺,目光炯炯有神,古铜色的脸膛荡起细语柔情。艳阳高照的日子,但见杨家坊站在百亩荷塘一隅,荷叶田田,花骨朵含苞待放,一望无际的荷池传来杨家坊凄美苍劲的歌声,“如果爱告诉我走下去,我会拼到爱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