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小面


□ 谢春武

在武汉,吃早餐叫“过早”,到了江城,过早不来碗热干面,那算白来了。

清晨,我拐进一条叫读书院的小巷,巷口留下的2米高的隔离板、蓝色的帐篷、红底白字的大幅标语,似在微雨中无声倾诉那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人民战争。

街头行人尚杳,那爿“罗记”热干面却有不少过早的人。这是一家夫妻店,店小生意好,别的小吃店前一个垃圾桶,罗记却摆了三个。10来平方米的地方,厨房占去十之七八,挤出狭长空间摆两三张小桌。临街一个桶状不锈钢大灶不断冒着热气,案上塑料筐盛着微黄的碱面、晶莹的米粉及各类调料:金黄的萝卜丁、黄的紫的各类酱料、暗红的辣椒油。靠墙电饭煲一锅汁料保着温,热气氤氲,飘着浓郁的香,诱惑人的食欲。

“老板,这是啥料?”

“臊子。”

“看看。”

勺子在底部搅几下,动作迟滞,盆底似沉着许多料子。待勺子浮出,我看见闪着光的褐色肉丁、白得凝脂般的小鹌鹑蛋,还有一些叫不出名的料子,都在浓稠的汤汁里,口水不由得在嘴里打转,我想这厚重黑沉的臊子该是一碗面的灵魂吧。

小店前人行道摆着三五对浅绿的小凳和稍高些的橙色凳子。狐疑之际,见食客将热干面放在高凳上,自个儿一屁股坐上小凳,稀里哗啦吃将起来。原来这些高矮凳是移动的餐桌,随时随地灵活安置,天热时找一块凉爽地大快朵颐,雨天时寻一干爽处缩身而食。也许像热干面这样的小吃,最搭配的就是这样的小桌小凳子,檐下树旁,就着蓝天白云填饱肚子。

我点了餐,男的麻利抓一把面,放进捞篓里,探进那滚热的桶灶。干练的老板娘打了勺臊子入碗递过来,男的接过碗,捞起的面滑进碗里,又回给女人,女人笑问:加辣不?我忙说“不加不加”。她又迅速地这一匙那一勺的抖了各类汁料进去,不待我细看,已将那面放进我手心。

“桌上有料,自己加。”

店内小桌上另摆了数个不锈钢大碗,装了酸豆角、辣椒油等佐料,几抹香菜葱花撒上,一碗热干面竟珊珊可爱,悄然焕发出生命的色彩。

“妈妈,我也要酒。”

又来了一家过早的,五六岁的小丫头这样喊。我一惊,这么小的姑娘当真要喝酒,还是大清早呢?我见大多橙色“餐桌”上除了面,还有飘着雪白酒糟的一碗东西。

“那是啥?”我问。

“酒。”

“一早喝酒?”

老板见我是外地人,道“咱酒不醉人”,末了又加一句“甜的”。

“来一碗。”

“清酒?蛋酒?”

“蛋酒吧。”

“你坐,我给你冲。”

我坐小凳张望,在小店一角另摆有一个小炭炉,一把长嘴铝壶兀自腾腾冒着热气。

只见老板娘打个鸡蛋入碗,筷子打匀,右手提了铝壶,那滚烫米酒刷地冲入碗中,蛋花翻滚,仅几秒钟,蛋酒告成,蛋白蛋黄在碗里起起落落,飘着甜酒的香。面上浮一层雪白的酒糟,客家人名其酒娘。一碗蛋酒,沉的沉,浮的浮,装满江城的轻柔,最是江城的滋味。蛋花随酒入口,丝丝甜甜,滑滑腻腻,鼻中有清淡的酒香,嘴上却无一丝酒味。一口咸的面,一口甜的酒,竟配合得如此默契,面如霸王,酒似虞姬。蛋酒因面益显其柔,面因蛋酒更见劲道。一碗热干面,一碗蛋酒,撑起武汉人一上午的精神。

热干面很小很平凡,却是生活的本色。武汉城很大,像条条面线团结一起,坚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