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江西,寻二姑
图为江西省会昌县永隆乡水口
■宋客 文/图
我一定要把我的二姑找回来!
9月6日,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传统民俗中祭祀“孤魂”的日子。我带着家人,驱车从老家出发,踏上了前往江西省会昌县永隆乡寻找二姑的旅程。
秋日的太阳还是那么热辣。车子驶入省道205线,一路树木森森,伴着阵阵蝉鸣;公路两旁一树一树的紫薇风中摇曳,花团锦簇。向北,途经武平县永平镇田背、帽村,大禾镇上湖、贤坑、帽布等村落,随处可见许多纯朴乡民已在门前摆出香案,香烟袅袅中,主人双手合十,向天地神明祈福。
会昌县永隆乡与武平县大禾镇相邻,其中有硬化的水泥路相通。永隆乡旧称乌鸦泊,距会昌县城38公里,这里是我的二姑漂泊路上曾经栖息的地方,也是我的二姑夭折时最后埋葬的地方。
我的二姑叫什么名字,不知道。
每每说起家族的历史,家人都百思不得其解:上一代有大姑、细(小)姑,有大伯,且我的父亲排行第四,屈指算来,父亲应该有兄妹5人,怎么现在才4个呢?直至今年1月,我的父亲的遗著《风雨人生》刊印,读后才知其中奥秘。父亲写道:
我排行第四。上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下还有一个妹妹。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都因家庭生活困难,出生不日就抱给广东(差干)湍溪村、(下坝)贤成(大成)村做人家的“等郎妹”或童养媳。特别是二姐,抱给贤成人后,她的家庭生活比我家更差,因此随家人逃往江西省会昌县永隆乡乌鸦簿(泊)的地方做食,没想到那边的生活更艰难,因病无钱治疗,加上偏僻地域缺医少药,早早就送了生命,死去那年才14岁。她比哥哥只大一岁。这些苦难史也是我后面才逐步知道的。
原来如此,心中释然。
于是,到江西去寻找我的二姑并施以祭礼,成为我今年暗下决心一定要完成的使命。
于是,我根据父亲的遗嘱,推测我的二姑应该出生于1931年,那是一个兵荒马乱的岁月,如果还健在就是96岁的期颐老人了;推测我的二姑应该殁于1944年或1945年,距现在已过去80年了;推测我的二姑随婆家人从武平县下坝乡大成村(贤成)逃荒至江西的路线。这条路线,就是苏区时期下坝人肩挑盐、米、谷、豆往返于武平下坝至江西罗塘之间的路线,俗称“盐上米下”。我的二姑当初一定是心怀创造美好的梦想,没想到异地谋生如此艰难,加上地处偏僻、匪盗横行、缺医少药、雪上加霜,一个花季少女从此陨落终化成一抔黄土。
不知道当地是否还有二姑的家人或者后代,也不知道二姑葬于何处。在那穷人永无出头之日的黑暗时代,人能苟活于世上就是一种奢望,遑论幸福和尊严!这更激发了我的向往——我想,不管怎样,我都要在永隆乡的土地上走一走、看一看,或者和二姑说说话,向她说明我们的来意,甚至要把她的英灵接回家,从此再也不是飘忽不定的孤魂。
出发前,我准备了一些供品,又特意回到老家取一桶山泉水、一袋泥土。晌午时分,我们来到立有“永隆乡”大幅指示牌的水口,但见田野广阔,稻禾青青,流水淙淙,就在一棵挺拔的柿子树和一棵油桐树叶叶交织的树荫下、小道旁,我们把从家乡带来的泥土摊开垒作一个平台,覆以山泉水,再燃起香烛。我们站在水口的石板桥上,仰望长天,细心诉说:我是谁,我的上祖是谁,我们来到永隆乡做什么,同时祈愿我的二姑能够感知我们的到来......
烛光焰焰,火苗总向我们扑来。一叠烧纸在风中“呼呼”作响,纸灰径直升腾。突然,一只蚂蚱(俗称草蜢)飞来,在我的肩上伫立,又在家人的脖子上攀缘。一只黑色的蝴蝶,扇动翅膀,扑腾、飞舞。
我说,二姑知道我们来了,可高兴嘞。
于是,我搬出随身携带的马扎,静静地向二姑诉说家人的一切、家乡变化的一切。情不自禁,喃喃自语,像是在向我的祖辈倾诉,又像在向我的家人宣示:二姑啊二姑,以前你们兄妹五人相依为命,受尽了凌辱,特别是几个姑姑小小年纪就送给人家做童养媳,甚至四处逃荒,那是多么无可奈何啊!几十年过去了,我们现在生活好了!今天,我们带来了老家的泥土和山泉水,就是祈求你能够和合当地的水土,请你安心、放心,赐予我们福音。同时要常回老家看看,看看一个个孙辈、曾孙、玄孙都在成长。我们会记挂你,你们一代人所经历的一切苦难、委曲,一去不复还了,再也不会在我们身上重演了......
天地是那么寂静,只有燃放的鞭炮在广袤的田野间炸响。
礼成,收拾行装。我们小心翼翼地取来当地的泥土,盛满当地的溪水,权且向二姑告别:二姑哩,这些水土啊,我们要带回老家,待明年春暖花开的祭祀吉期,覆以我们的爷爷、奶奶——也就是你的父母亲的灵前。
是啊,二姑逃荒夭折于异地他乡,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后人不能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