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入党日


罗炳崇

当街道党支部把“光荣在党五十年”纪念章挂到老父亲胸前时,他布满褶皱的手轻轻摩挲着勋章,眼眶泛红湿润,浑浊的瞳孔却透出一道亮泽。那些被岁月磨平的故事,又在眼前渐渐清晰。

父亲命运多舛。他初中未毕业就背着铺盖进了瓷厂当学徒。他性子要强,闲不住——别人歇工抽烟时,他躲在角落啃技术手册;产品出问题时,他捧着碎瓷片琢磨半晌,缠着老师傅求教。凭着这股钻劲,他从尘埃飞扬的车间,一步步走进工厂实验组。那些图纸、仪器和瓷坯,成了他的新希望。

工作刚有起色,前路却总遇阻碍。父亲一心向党组织靠拢,入党之路却走得坎坷。每次递交入党申请书,支部同志总拍着他肩膀叹气:“小罗,你表现很好,再锻炼锻炼......”这一等,就是十余年。无数个夜晚,他写干了墨水、用废了稿纸;实验组的夜班他抢着上,技术难题他闷头攻克,手上老茧叠了一层又一层。直到三十岁那年“七一”,当支部大会通过他的入党申请时,他躲在墙根后,泪水止不住砸落——他知道,这不仅是形式上的入党,更是命运的重大转折。

自戴上党徽那天起,父亲更不敢懈怠,把自己“铆”在岗位上。别人嫌累嫌脏的活,他总说“我是党员,让我先上”;面对技术难关,他带着实验组废寝忘食,屡次攻关成功。后来他升任分管技术的副厂长,加入中国陶瓷协会,常说要感恩党的栽培。他总把党徽摘下来,用软布擦了又擦,徽章在窑火光里,格外耀眼。

如今,父亲退休已二十余年,每年“七一”都格外上心。天未亮就换上白衬衣,庄重别上党徽,颤巍巍去参加党员活动。即便独自在家,也会翻出新发的党章,戴着老花镜逐字细读:“今天是党的生日,也是我的入党纪念日,哪能不重视?”

父亲常说,他这辈子最骄傲的,不是研发多少精品,也不是获多少奖项,而是成为共产党员。那枚“光荣在党五十年”纪念章摆在二楼博古架上,每次回家看见,我都觉得它不仅是枚勋章,更是父亲从尘埃里跋涉的脚印,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坚守,是嵌在骨血里的信仰。就像他年轻时守着的窑炉,只要心里的火不熄,这辈子,都是暖堂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