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小孩
■郭奕帆
从小我便不算一个聪颖的小孩,特别是在肢体协调上,可以算得上是笨拙。回望我的孩童时代,是一个笨小孩在黑夜里的摸索前进。
七岁那年盛夏,我与古筝初见,它古朴雅致,我懵懂幼稚。老师用一曲《山丹丹开花红艳艳》激发了我对古筝的兴趣,指尖与琴弦触碰,微微的震动却在我脑海里掀起一
场小型的风暴。学古筝讲求手臂、手腕、手指和眼的配合,不同的技法需要不同手指的参与,琴弦的位置和曲谱的内容需要眼神的快速切换。当小小的我坐在塑料凳上摆动手指尝试弹奏时,我就发现这并不是我看到的那么容易。从最基础的指法训练到简易曲子再到分级练习,每节课上伴随我的是老师的一遍遍纠正和我不受控制的手指。往往右手指法正确了,左手按弦又错了。好不容易到了四级考试,一首《渔舟唱晚》像是横亘在我面前的大山,险象环生。半拉大的孩子内心是敏感的,我能感受到老师偏爱那些资质聪颖的孩子,对于我更多的是无奈。那我也期望得到老师的重视,而不是无言的沉默。于是从报名考级开始,每天晚上雷打不动半小时的练习为的就是能够得到老师的赞扬。我满怀期待地等着这个机会,但当机会降临时却给了我当头一棒。
正式考试前老师会让我们熟悉一遍考试的流程,她会站在旁边播报考生的名字和弹奏的曲目,被叫到的上去完整的弹一曲,老师再评论。我在靠后的顺序,趁着前边的人在弹琴,我抓紧再熟悉熟悉琴谱,手指在空中虚动着做弹琴的样子。每到老师评论的时候,我就会睁大眼睛看着她,仔细听她的评价,尤其是夸奖的部分。可轮到我时,老师只是耷拉着眼,微微抬头示意我上去弹琴。一曲结束,得到的只是那轻飘飘的,“下一位考生”。后面的考生又恢复了原来的播报和评论,仿佛我的出现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小插曲,就像平稳行驶的汽车碾上一颗小石子发生微微的偏移,但很快又回到正轨。等我再次回到座位时,感觉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只能愣愣地看着前方发呆。“独一无二”的对待给当时的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害,此后我对去老师家学古筝产生了浓烈的抵触心理,渐渐也停止了学习。
五年级那年,我被妈妈打包送到游泳馆,在这里我深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做肢体不协调。从收翻蹬夹到憋气浮起,于我而言可谓是:一步慢,步步慢。当同期的小朋友练习腿部动作时,我在练收翻蹬夹;当同期的朋友下水憋气时,我在收翻蹬夹;当同期的朋友借着浮板游泳时,谢天谢地,我终于可以下水。站在泳池的边沿注视着整个泳池的蓝色琉璃,浮光跃动的水面带来隐隐的晕厥感,我是有点怕水的。但那时候游泳班都是一大群人一起,一两个教练怎么可能顾得上每个人的特殊反应。也许是他觉得我太磨叽了,一声哨响后见我还是杵着不动,一记“如来神腿”彻底将我踢入水中。微凉的水从四面八方涌入鼻腔和耳朵,下坠沉底的无措包裹着我。从那之后的每节游泳课我都被溺水的感觉紧紧拽着,不甚连贯的动作配合着惊心动魄的换气,往往是没蹬几下腿人就沉下去了。在这十五次课里,也就最后的检验测试时我才勉强拖着各有想法的手脚在水里扑腾着往前游,那短短的十米写尽了我一个暑假的心酸,更加深了我对泳池的害怕。
于是,在那之后长达八年的时间里,我再也没有去过游泳馆,古筝也像是吊着一口气般,偶尔出现在我的生活里。面对曾经这些困扰着我的“哈哈镜”,我低下头不再注视着镜中的自己。但低头久了就不免想要抬头。你要问我在这跌跌撞撞的十多年里学到了什么,我的回答是面对。直面困扰住自己的曾经,相信荒芜的土壤也能开出娇嫩的花。随着年龄的增长,原先好比山高的“哈哈镜”在一点点地缩小,从高于头顶到低至膝盖,好像只要我随便迈一步就能跨出去。在那之后我也时不时会想,如果我愿意坚持面对,那会是什么个光景。
前年暑假,我重拾古筝,再次弹奏那如同捆妖绳般束缚了我多年的《渔舟唱晚》,奏响初遇古筝时听到的《山丹丹开花红艳艳》,阵阵琴音圆了我一个孩提时的古筝梦。去年夏天,我再次踏进游泳馆的大门,在同样的十五节课里,救出了那个曾经害怕水的我。
每每夜深,我都幻想着那满船星梦能够带我回到童年,回到那个笨拙又稚气的孩子身边。告诉她,请抬头,黑夜里有星光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