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返乡
■张进才
傍晚我回到家里,左看右看,没看到母亲。我问厨房里的妻子:“咱妈呢?”
妻子低头切着萝卜,半天才抬起头,瞥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妈说在城里住不惯,今天上午拎着包回乡下老家了。”
我狐疑地看着妻子。她一挺腰杆,瞪了我一眼:“我可没赶她走。”
父亲四十岁那年患病身亡,母亲独自把我们兄妹俩拉扯大。妹妹成年后嫁到了外地,三两年回来一趟。我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就回家务农。结婚成家后,来到城里打工,按揭买了套房。儿子一出生,我就把母亲从乡下接到了城里照看小孩。
我在一家环保公司上班,每天早出晚归。妻子做的是钟点工,上班时间不固定。自从儿子上初中后,妻子不止一次地表现出对母亲的反感,婆媳关系日渐紧张。
过了三天,我实在放心不下,于是请了个假,决定回乡下看看母亲。路上我突然想到,自从我进城后,就把父亲在世时建的房子卖给了村里的荣华。平时我从不回乡下老家,就连春节也窝在城里的套房里。每年祭祖也是当天去当天回。乡下没房子了,母亲回去住哪里呢?
刚到村口,就遇到了去地里的婶婶。我问她:“婶,我妈现在住哪里了?”
婶婶沉着脸说:“早就劝你不要把老家的房子卖掉,就是不听。”当初我卖房子的时候,叔叔和婶婶一致反对,可我没听他们的。
我按照婶婶的指点,来到村口。我家菜地旁,一座用木头、油毛毡搭起来的房子,不足十五平方米。
我喊了几声“妈”。终于从木房子后面传来母亲的应答。她看到我的刹那,既惊讶又欣喜:“怎么有空回来?”听说我回来看她,她布满沟壑的脸上露出了欣慰。母亲把我引进屋里,给我搬椅子、倒开水,像招待客人一样。
石块砌成的灶头,水桶、小砂锅、勺子、菜刀、木床,屋里陈设的简陋,让我不禁想起了小时候的家,不,比那时更加简陋。
“妈,你不能住在这里,不安全的。”我环顾四周,看了看头顶,眼睛湿润了。
母亲笑呵呵地说:“傻瓜,有什么不安全?”她摇了摇碗口粗的木柱子,整座木房就颤抖起来。可是母亲依然肯定地说:“牢固着嘞。我小时在你外公家住的就是这种房子。后来嫁给了你爸,才住上了泥房子。”
“妈,这里没电、没水、没卫生间,怎么住?你还是跟我回城里,等我有钱了回来盖栋房子,你再回来住。”我说。
“没电没水没卫生间的日子,妈我过了大半辈子。平儿,你现在压力大,到处要用钱。琪琪大了,不用我照顾了。我回来种些稻子、蔬菜,养些鸡鸭,到时送上城里去,可以减轻你们的开销。多余的我还能拿到集市上卖钱,帮你还贷款。这多好的事情啊。”母亲说着走出房子,提上锄头,冲我说:“平儿,你赶紧回去上班吧,耽搁一天又少赚一天的钱。对媳妇好一点。你妈我不用你担心,身子骨硬着嘞。”
母亲来到房子后面,卷起裤管,朝手心吐了口唾沫,操起锄头弯腰翻地。在她旁边,已经翻耕了一片畦垄。新鲜的泥土在早春的阳光照耀下,氤氲着土地的清香。
返回时经过我原来的家,这里已经变成了一栋三层小楼房。我朝里面看了看,正巧荣华的父亲走出门来。平时他也在城里帮忙荣华带孩子。我问他怎么有空回来?他说:“荣华的孩子已经上初中,我这做爷爷的也该解放了,还是回乡下来住更习惯。当初好在你把房子卖给我......”
我没听清楚他后面的话,只感到心里像针扎了一样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