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放大
- 缩小
- 默认
我的母亲
■邱鹏芳
家里收藏着一些老照片,其中有一张母亲的单人照:微卷的头发扎着两个马尾,椭圆形的脸上胶原蛋白满满,明媚的双眸配上双眼皮,一看就是个标准的美人儿。
由于外婆无生育能力,母亲三岁时被抱养到外公家。母亲结婚,外公外婆没要什么彩礼,只要求她生的第一个孩子留给他们抚养,所以从我记事起就和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母亲对我而言只是个一起吃饭的人。那时候母亲每天中午和晚上带着妹妹在外婆家吃饭,晚饭后就回自己家,一直到父亲和兄弟分家后。母亲和外婆的关系不是很好,母女俩常为一点琐事吵架,比如说母亲爱吃粉面,经常抱怨外婆只会蒸干饭;母亲洗澡用光了热水没有及时往锅里添水,母女俩会因此大吵;年前外婆嫌母亲没有回娘家帮忙大扫除,而母亲觉得自己已出嫁......每次都是外公出来打圆场。吵得最凶的是一年除夕,我听到外公无可奈何地说:“马上要过年了,可以安静地过个年吗?”
记忆中母亲性子很急躁,动不动就哇啦哇啦说人。小时候我体弱多病,每次外婆让她带我去看医生,母亲就会埋怨我,说我是个药罐子,看病买药的钱拿来买肉吃该多好;小时候教我认字,我迟疑或者没想到,她又对我劈头盖脸地一顿否定。
我羡慕妹妹,她和母亲更亲,她可以向母亲撒娇,经常让母亲搂啊抱啊。但我做不到,我与母亲独处时,总是不自在,而且母亲也不理解我。记得一次母亲带我和妹妹上街,路上妹妹吵着吃街上小摊卖的饼,我怕母亲花钱,劝妹妹说那个饼不好吃,而且才吃过饭也不饿啊。没想到母亲竟破天荒给妹妹买了一个,我很惊讶:“我怎么没有?”母亲反问我:“你不是说不饿吗?”
父亲重男轻女,一直想要生个儿子。我上四年级后,母亲为逃计划生育,东躲西藏生孩子,更没空管我了。不过,我一直也没让她操过心,生活上由外婆管我,学习上我向来很自觉且名列前茅。初中毕业后我读了中专又出来工作,和父母的关系不咋的,从小没得到家庭的温暖,毕业后逃也似的离开了家,不用每天回家看家里人的脸色。母亲觉得我不体谅家里的辛苦,特别是我下面还有好几个妹妹和弟弟。我觉得是他们自找的,敢生就要敢养。我和母亲吵得最凶的一次,是在家门口的巷子中。母亲一直在巷口卖酒,她嫌我一点不体谅父母下岗的辛苦、不帮衬家里,逢人还说对我怎么好,知道我暑假回家特意买了一条鱼给我解馋,还说早知我这么没良心,还不如一出生就把我按在水里淹死。我觉得母亲不可理喻,自己重男轻女非要生那么多孩子,而且对我外公外婆也不尽心,凭什么要我体谅她。所以,我找了个外地的老公,把自己嫁了,属于先领证再通知家里的那种。婚后,我几次流产和手术,母亲都以家里卖酒走不开为由没有来看我。婆家觉得我娘家不重视,我不以为然,谁让我从小不是母亲身边长大的,没有感情呢。
老大和老二出生后,母亲有来照顾我月子。但是我嫌她干活不利索,还没出月子就劝她早点回去。可不是吗?半夜孩子尿醒,母亲不会换纸尿裤,说眼睛老花看不清,而且冬天手裂了怕刺着孩子稚嫩的皮肤。菜不会煮,跟个监工似的等我老公下班回来看着他煮。也难怪,这么些年母亲只是负责卖酒,家务都是父亲在做。她不会帮孩子洗澡,只会拿个浴巾接抱孩子。说出来的话也不中听,月子里我胃口小,说我太省舍不得吃,她生我弟时每天可以吃16个蛋。还一直埋怨认床睡不好,不是头痛就是胃不舒服,让我拿药给她吃。除了清洗衣服和尿布,真没见到母亲帮了什么忙。
想想母亲算是命好之人吧。小时候抱养给外婆,没受过什么苦,在那个年代她相当于独生女,饭管饱,书读到自己不想读。嫁给父亲后,人情世故、家务都是父亲操持,记忆中母亲只是在巷口卖酒,看看《故事会》或和路人聊聊家长里短。后来,外公的房子拆迁了,母亲是“拆二代”;没过几年,家里的老房子也拆了,母亲又是“拆一代”。要说最苦的时候,应该是那几年辗转偷生孩子吧,以及当年下岗为一家人的生计发愁。
前些年,父亲去世后,母亲处事慢慢冷静了许多,遇事总是不愠不火。也许是年纪上来,看多了,也经历多了。我生二宝休完产假后,母亲过来帮我带孩子。第一次和母亲近距离相处半年,也第一次和她同住一个屋檐下那么久。虽然母亲爱唠叨,但我听了不再嫌烦,而是感受到了浓浓的母爱。母亲也是有长处的,比如带孩子很细心,会教孩子认字,洗衣服很干净,做事很有条理,逢孩子过生日会给孩子红包,该要的人情一点不含糊......细看母亲,已是银发丛生,不再是照片中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年轻女人,眼角也布满皱纹,岁月催人老,时光流逝,只留下那岁月的痕迹刻在母亲脸上。
我也40多岁了,步入中年大军,慢慢体会到了母亲当年的艰辛。特别是家里孩子打打闹闹不听话,作业要监督,忍不住就对着孩子大吼大叫脾气暴躁。细细想来,自己和当年的母亲又有什么两样?我终于明白当年为什么母亲脾气不好,说话不中听了,如果不是生活所迫,为生计奔波,谁不想做个温文尔雅的贵妇呢?至于母亲和外婆的关系,我也慢慢释然了。人和人之间的微妙,不是第三人可以看明白和理解的,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不仅自己痛苦,也容易产生误解。
年少不懂父母恩,懂时已是中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