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百味生情趣


陈逸娴

什么时候爱上厨房的呢?有些记不清了。

清早,闹钟响起,从睡梦中惊醒的我,眼皮耷拉、步履虚浮地踏入厨房。“啪嗒”一声,厨房的白炽灯亮白,似另一个梦境,细窄的过道幻化成一只透明的海上漂流瓶。而我一点都没有漂流的恐慌,放眼望去,“瓶中”堆放的食物,给了我足够的底气,让我摇摇晃晃之间,依然可以慢悠悠地理清思路。起灶蒸煮,雾气翻腾,食物的香味就是那根靠岸的缆绳,一丝一缕地把我从云游的梦之玻璃瓶,引渡到白昼的安稳的岸上。

傍晚,夕阳灿然无声地把光芒投射到厨房的案台上。于这片金光之中,于这片沉默之中,我踏入厨房,此刻,它不再是初醒时刻的瓶身,而是魔幻的剧场。我披上围裙这件荣耀战袍,一跃而上,太阳余光的暖意缓缓流遍周身。

厨房的一角,囤放着一些耐储存的蔬菜。这只橙黄的大南瓜,稳坐如山,兀自美丽。切去一角,瞧瞧,还是那么大,大到好似可以无限供应,予我取予我求。那两根胖胖的白萝卜,愣头愣脑,身材短圆,光色润泽,头顶缨须,一圈青绿,实在可爱透顶。只要在厨房里忙碌,每每经过,必看上它一眼。看久了,无端觉得白萝卜自带佛性,弥勒佛的那种——心宽体胖、宅心仁厚,以及笑意盈盈。

冬笋和春笋,也是厨房的常客。笋一定要新鲜带土不剥壳的,层叠交错的笋壳,深一层浅一层,好似汉服的交领,左襟覆盖右襟,颇为儒雅古意。

而冬笋和春笋又各具特色。冬笋近于儒,近于隐,是餐桌上的谦谦君子。冬笋敦厚沉稳,被挖出之前,完全隐匿于土壤之中,只有经验老到的眼力才能识别出它的藏身之所。它好似古时的隐士,归藏山野,遇慧眼相识方可出山,如若终其一生未得赏识,也就老于山林寂寂而终。

春笋的属性,当是削肩细腰爱耍性子的纤弱少女。比之冬笋,春笋整个外形都瘦长秀气了好些。一场春雨过后,小角尖尖,戳破春泥,探出细嫩的脑袋。春笋尖端,常常呈现一小圈黑褐色,让它在瘦弱青涩之余,平添了一分倔强。所以,春笋啊,切不可让它在角落里等待,否则枯瘦干瘪在所难免,想想,“衣带渐宽人憔悴”说的就是此时的它。

在厨房,我喜欢把蕹菜拦腰绑结的草绳解开,看细长的菜叶闲闲散落在地板。浅淡的瓷砖冰凉,衬得叶片的绿意仿佛都更深了些。然后,一根根择拣,齐整地泡在洗菜篮中。水,让它们一头头活将过来,排着绿色队伍,等待色香味的洗礼。

考验耐心的还有蒜薹,我惯常的做法是手撕。一把青绿的蒜薹焯水一分钟后捞起过凉水,上手,把筷子粗细的蒜薹撕成一段段、一丝丝。看着小盆中异军突起不断盘旋的瘦长的蒜薹丝,整个人整个魂也仿若被分割成一缕一缕,轻盈。

这么多年来,每天就这样旷日持久地与厨房相处,由此生出许多对于食材、对于生活的各种感动。其实,认真去看每一种食材,会发现一粒米,一片菜,都很高贵。它们并无贵贱之分,在厨房,它们一律平等。清水洗净铅华,火焰淬炼新生,舌尖刺激味蕾,奉献就是它们一生的使命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