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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家山乡,春天的滋味
□ 谢美永
一枚簕泡(覆盆子)在草丛中露个头,微微透红,像小孩羞涩的脸。我看着它,突然被它刺破味蕾,一股浅浅的酸从嘴角泛起来,我知道春天来了。
俗话说“人勤春早”,大人的春天来得快,我们小孩还提着火笼取暖,大人已听到了春天的脚步越来越近。他们磨利镰刀,给镢头脑加个楔子,擦亮犁耙的手把,给刀鞘换好新绳索,像迎接新娘一样迎接春天的到来。“一年之计在于春”,勤劳的客家人紧跟春天的脚步,耕田播种,为一家老小的饮食温饱,犁开第一畦地。
搁在墙角一冬天的铁犁,犁头长了些许锈斑,它不知道自己的沉睡会给身体留下难看的斑点。当犁头一把吃进泥土,顿时浑身一激灵,一股暖气从地底涌起。它触碰到土地厚实的宝藏和许多不可言说的秘密,个中滋味需要时间的咂摸。犁头在黑暗中奋进,左冲右突,像个充满智慧的勇士。
老黄牛低着头,拉着犁,牛轭深深吃进牛的肩峰,牛的脚步看似轻描淡写,消遁的力量盈满每个脚印,逍遥的牛是春天里最美的景色。为防止牛在干活时偷吃,主人给牛套上俗称“牛嘴勒”的嘴套,即使如此,刚翻起的土地的芬芳,仍然不可阻挡地传到牛鼻子,它时不时喷个响鼻,给土地一个点赞。
扶犁的人,有时是汉子,有时是晡娘。
“喝!”一声吆喝,唤醒春天惺忪的睡眼。牛迈开坚实的步伐,四脚深插泥土,它的目的就是向前向前;犁啃地,它薄薄的铧片翻起泥土,泥土顺着铧片的弧度翻个身,黢黑的乌龙脱掉一片片鳞甲,整齐发亮。扶犁的人竹鞭轻轻一甩,春天就在鞭梢绽放。
蛰伏了一冬的土狗、蚯蚓们,突然被惊醒,睁眼一看,看到太阳正眯着眼看自己,它们来不及穿上裤子,羞得连忙往土里钻。说时迟那时快,一旁等候多时的鸡、鸭,飞扑过去,啄起来,仰起长脖子,三下两下往肚子里吞。可怜的,它们就这样稀里糊涂成了鸡鸭的盘中餐。扶犁的人笑了,嘴角挂着春天的滋味。
田边的热闹又是另一番景象,小溪畔一片葳蕤,油草吐出嫩芽,辣蓼微微泛红,更多不知名的草托起春天的绿裙子,被风一吹,漾起碧波。没错,我就是在这件绿裙子上看到了簕泡,稀稀疏疏的果子,点缀其间,若不认真看,恐怕就逃遁了。要吃上簕泡,得费点工夫,明明在眼前,你若一靠近,那果就跟你捉起迷藏来,倏忽间就不知去向;若再靠近,弄不好它身上的刺就挺身而出,扎得你痛苦不堪。最好的办法是找根树枝做个勾,连簕泡枝条一起勾过来。簕泡形似草莓,一个个和我的指头般大,摘下来,象征性地在衣服上擦几下,就往嘴里塞,顿时,酸酸甜甜的汁水就爆满嘴,不由你不皱起眉头。
说到酸,虎杖更酸,这种浑身豹皮的植物,我们把它叫作“酸筒”。酸筒喜阴湿,长得快,据说一夜可长一尺高。拗下来,剥去外壳,再小心撕掉一层皮,轻咬一口,脆口酸爽,仿佛满口都是春天给的滋味。
小时候父母去山坑犁田,地远人稀,我常被叫去作伴,我不情愿去,是簕泡、酸筒的滋味引诱我,拉动我的脚步。
茶耳朵和茶泡,也是春天的调味品。
茶耳朵和茶泡都长在油茶树上,它们不是果实,是茶树叶子。茶耳朵形同小儿耳朵,故名“茶耳朵”,而“茶泡”是叶子变异,长成宛若小拳头状的白色小包。一株树上长两种食物,实在神奇。茶耳朵结实,茶泡疏松,茶耳朵多汁,茶泡干爽,一酸一甜,在一棵茶树上品尝到两种滋味,这种造化得修多少年才能得到。
记得小学校对面的山上有许多油茶树,每到春天,中午和傍晚放学后,我和小伙伴们听到下课钟声就往山上冲,在绿油油的油茶树上寻觅美食,满山都是搜索的目光。
班上有位长辫子的女同学,辫梢常系上蝴蝶结,与茶耳朵极像,我想,是不是茶耳朵飞上了她的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