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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慈舫遐想

插图/夏茉
□ 戴春兰
到汀江边散步,绿影婆娑,江风习习。穿过济川门,漫步古城墙,两岸景观灯五色交辉;笙歌隐隐,人来车往。这些热闹而平凡的烟火人生啊,瞬间抵达心灵最深处,又清幽又美好。
偶一抬头,便望见对面泊着一艘巨船。船首尾微微翘起,长约五十米;船上建有两层仿古建筑,上覆两座以长廊相连的亭台,飞檐翘角皆饰以灯光,夜幕下端的璀璨夺目,似要乘风破浪远航。船头伫立个人影,博冠峨戴,帽接两细长翅,修身布袍长及脚踝,衣袂飘飘;左手执一书卷,背右手而立,目视前方,神色沉郁,若有所思。这便是汀城人为纪念宋慈而新建成的宋慈画舫了。
历史漫漫,武将文相才子佳人,曾经在千年汀州古城墙上走马灯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场,大多似飞鸿踏雪泥。何以宋慈一介七品知县,能穿越历史烟尘,在汀江岸边熠熠生辉?
《临汀志》中记载:“宋慈,字惠父,建安人。有拨烦治剧才。绍定间,奉捕使陈铧牒,差同李监军革平汀寇叛。未几,剿渠魁于谈笑间,慈参赞之功居多,上功辟差知长汀县,转奉议郎。县治湫隘,慈皆撤而新之,使极壮丽。时当师旅饥馑之余,明于听断,境内大治。”
绍定四年(1231),宋慈被任命为长汀知县,这是他与长汀结缘的肇始。南宋时期的赣闽地区,民贫、地狭、人稠,人民处水深火热中,民反和兵乱频频发生。宋慈如烹小鲜一般治理长汀小城。
他为官清廉,生活朴实,一切公务,均亲自审察,一丝不苟,慎之又慎。灯光摇曳,儒者出身的他,刻苦研读医药著作,熟知生理、病理、药理、毒理知识及诊察方法;遇有案情,奔走于田间地头,公平公正办案,惩办了几个从中作梗的盐商、盐吏与劫盐凶徒。“狱无冤囚,野无流民”,治下一片清明。宋慈也在总结决狱断案实践经验的基础上,编撰了世界上最早的一部法医学专著——《洗冤集录》。
“盈盈江水向南流,铁铸艄公纸做舟。三百滩头风浪恶,鹧鸪声里到潮州。”古时汀江滩多水急,江水涨落无常。长汀山路漫漫,境内食盐从海口溯闽江,由挑夫翻山越岭运至长汀,要隔年才能运到,百姓皆苦于盐价高昂,缺盐淡食,罹患大脖子病。宋慈细察民情疾苦,开辟汀江水路,改从潮州沿韩江、汀江而至长汀,往返仅3个月,大大节省运费。官府将盐廉价出售,百姓无不讴歌载道。
而今我沿汀江顺流而下,汀江飞花漱玉,蜿蜒前行;两岸石壁峭立,竹树森森。遥想当年,宋慈的脚印一定遍布在汀江沿岸的峰峦壑谷、飞瀑鸣泉之间。他轻车简从傲立船首,一路颠簸一路观测,细细规划布置。汀江暗礁密布,他挽起裤腿,顶烈日、冒寒风,带领百姓开凿疏浚航道。汀江航线艰险,他鼓励农民造船,操习撑船技巧,同时改革盐政,惩治贪贿盐官。他身上的青衣必定尘土满面褴褛不堪吧?那是在山林树丛中攀爬滚打中留下的印记。他必定面容黧黑身影清癯吧?那是长年奔走户外劳作起居饮食不周的“后遗症”。他一定混迹于百姓中犹如一滴水回到大海无迹可寻吧?唯有这样,他才感觉自己也像扎下根似的,一点一点地注入精气一点点坚强高大!
汀江航道的开通,为汀州加注蒸腾的活力,深山密林中的这座城池,逐渐发展为闽赣粤边区最大的货物集散中心和经济贸易中心。往返船只号称“上三千、下八百”,成为州府治所,“阛阓繁阜,不减江、浙中州”。因为汀江航道的开通,还发扬了客家文明,不断聚集而来的客家人开始由汀江向广东等地迁徙,从山区走向海外五大洲。
一条汀江激活了汀州大地,宋慈功不可没。也许,宋慈可以凭铁面无私断案成为百姓称颂的“宋青天”,可以凭著作《洗冤集录》流芳百世,然而,步步丈量的艰险,风餐露宿的艰辛,又怎抵得过百姓真挚的称赞与舒心的笑颜?于是,那个貌似柔弱的书生倔强地选择了一条荆棘丛生的路径,走得跌跌撞撞又步履坚定。黑了,瘦了,声音也哑了,却深深地印在汀州的山山水水上,刻在百姓的心尖尖上!
从五通桥溯游而上,在竹树蓊郁的龙潭公园里,建有一座八角小亭,飞檐翘角,雕甍画栋,名曰“宋慈亭”。而汀江对岸,绿柳荫下的江滨路,唤作“宋慈路”。连同这座宋慈画舫,一寸一寸折射出人们对崇高无私的追缅!
郑板桥说:“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臧克家说:“他活着为了多数人更好地活着的人,群众把他抬举得很高,很高。”其实,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他脚下沾有多少泥土,百姓心中就沉淀多少真情。韶华远逝,岁月更替,而宋慈画舫却历久弥香,仰之弥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