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流水的深处


□刘丽芬

河流

冬日黄瑟下,河流静止。好似在贮藏季节带来的沉淀。

日头任凭霜白,一如细细的刀刃,击碎清霜。河的岸边,一户窗内,笑颜微雨。

有人拉开了窗帘,探出身子。

一张微黄的脸,充满生气,笑眸眯起,看那发白的日头。今天,又是一个好日子。

日子,旧梦,残年。在村子的小溪流里,流来流去。

一如冬日里,那不动声色的力量,在隐忍中,待春天的勃发。

冷月,挂在枯枝上,摇落最后一枚叶子。母亲的油灯,正点亮了。

村子的河流,时急时缓,好似和着哪对恋人的乐曲,亦悲亦喜。

村子的河流,卷着村上的故事,愈流愈瘦,变化着它优美的弧度。

霜天晓角,河流没有停下,故事依然在上演。

只有母亲手中的那油灯,渐渐不再点亮。

小桥

只有两根木头的小桥,拐着弯,斜着通向对岸。很多人从这里走过。

七岁的那一年下雨的春天,我从桥的这头落下,水流把我冲出很远。

沉浮间,见到岸边那一束小小的花,看不清它的颜色。

我想着,有谁来把我拉下来呢,渐渐,没有意识。

不知多久,我醒来,床头放着许多的红蛋。还有关切的乡亲。

好了好了,终于醒了。曾祖母含泪笑道。是谁呢,把我从水里抱起来,母亲说,是舅公。

如今啊,小桥还在,走的人越来越少。

它横在水面,好似一个世界对另一个世界的怀念。流水越来越浅,没有了小花。空空的河岸没有一个人能注意,亦没有一个人能读懂那曾经的诗意。

我怀着满腹的往事,从小桥走过。对岸,越来越近,一如年少的梦想,寂静而缓慢地在时光中简单而旷远。小桥的另一头,有那喊不住的风和留不住的旧事。

流水,一如铜镜,照着我也沧桑也明媚的心。麻雀站在那已经光滑发亮的桥面上。唱着那最初的感动,还有早年的那些时光。

老井

在村子里的东边,一口井的年龄也许比南边清时的老房子更老。人们已不去追究年份,它大过于我所熟知的祖辈们的记忆。比曾祖父更早时,他的爷爷便在这口井边生活。我眼里的这口比我想象中的要遥远许多,比我的太祖更遥远。它在水田与屋舍之间,人们可以睡在它的旁边,亦可以坐在它的旁边,许多的人便这样摇水上来,然后,摇晃地挑起。

一座座房子看上去那么简单,它简单的只是围着那田井转。不知多少年。一年四季,也许都晃着我熟悉的身影,有老的,亦有大的,亦无需直呼他们的名字,便可以微笑坐下来拉些家常。碰到生脸孔,便也无需点头,只是回到家中,便可以从母亲的口里知,邻居来了亲戚。下雨的许多天,有时也会一天也不见人挑水,从树林到屋舍,这口井便显得孤独许多。在它的周围突生空荡,好似少了些许点缀,好似,我所熟知的和不相识的从水里蒸发一样,看着它周围安静空茫的空地,我一时又想不起,是哪家人不见了。一天后,便又可以听到有人说话吆喝,于是,井边便热腾起来。

在一个清明的日子,井边,觉得,寂静得有些奇怪。突然想起多年前的场景,下雨天,一天都没人来挑水的那种寂寞。好似又有好些人不在。熟知的,陌生的。后来才知,有些人去上学,有些人出嫁了,还有些人去了城里,有的人家装了自来水。闲下来的人突然少了,用水便少了许多,留在家里的,挑一担水,可以用好些日子。

这些记忆,这些年来,慢慢地在我的生活中溜走。如今,我总会在回乡的某个转眼间,去凝视这口井,尽可能把它们一一捡起。不知,也喝这口井的人们,谁还会如我一样,花时间来回记这些琐碎的往事。如今,它已跑出了我的生活,但,我仍不会忘了我曾喝过井里的水,因此,便可以这样踏实地生活下去。

这是我童年的一口井,在村子的东边,在一排房舍与水田中间。它还在呈现着它的厚度与宽度,把一些孤独与寂寞承装。然后,慢慢扩大,悄悄散落开来。一口井,它装着村子里所有的故事,任井边荒芜,任飞鸟鸣叫。它立在村子里的东边,在月光下的房舍边,在逼仄的田埂旁,它在我的心里,如血液般提升纯度。

就是这口井,已经干枯了许多年的老井。

摸鱼儿

细数江面上来往的船帆,在它的四周,季节正在开开落落,所有的影像在重叠再相遇。有一只人们常念的小舟穿过岁月,直达眼前,然后上演一场不可逆知的欢欣苦乐。

日月岁年,残阳似血,晓月如烟。风中的江面上,捕鱼的人们被写成文字,被记载成岁月,他们似乎都掉进苍茫的历史江面上。有一场欢欣是鱼儿在网内跳跃,有一场苦难是鱼儿在怀中死去。没有人能从中领悟到当初,没有人能把这个词意表达。远远地欣赏,苦难也可以传达千年。

有人唱,鱼儿你来我网。有人道,一番景一番情。这两种姿势,都在等待一场迎接,只有岁月可以赐给的。有人得到,有人失去,我在那其中,如若可以阅读它的一角,便是幸之大幸。

鱼儿仍在游走,而那个情节的渡口,已是空空荡荡,瑟瑟的江面上,响起摸鱼儿的音律,只见一线浅沙,半江清流,半江风雨。它们的结尾处,衬托着一派荒凉与苍凉,似乎瑟瑟的荻花也白了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