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树下


陈玲蓉 画

□ 戴春兰

眼看就轮到我了。我赶紧弯腰打开摩托车后座,要扭开油箱盖准备加油。谁知,盖子却只被提起一些,就像难舍难分的恋人一样,怎么也扭不开了。原先只感觉油箱盖子难开,今天终于罢工了?我左旋右转,使劲力气往上提,汗都出来了,盖子还是一点不为所动。后面排队的人不耐烦地摁起喇叭,我歉意地笑笑,推了车子让到一边,不耽误别人加油。

我焦躁地擦着汗:“油表已转到红线,无论如何骑不远了,我该怎么办呢?”

“出口右转,骑到半坡就有个修车铺!”加油站的阿姨好心提醒。我赶紧谢了她,骑上车。

果然在不到30米远的坡上找到了修车铺,黑瓦砖墙的平房,只十几平方,门口有个近五十岁的粗壮男子蹲着修理车子。

“师傅,快帮我看看!”我像找到救星,忙把车停在他身边,边打开后座,“你看,没法打开加油了!”

师傅直起身,顺手抓过一条黑乎乎的毛巾擦了擦手,走过来,用力地旋转几下,还是没动静。他到门前地上的工具箱里找了把一字螺丝刀,一手抓盖子,一手将螺丝刀伸进去用力地撬,盖子终于升起来了些。

这时,我清楚地看到,盖子里面有个卡扣卡在油箱口,师傅用尽力气,怎么撬都拔不起来了。“这可怎么办?”我焦急地看向师傅,看来他也累了,丢开螺丝刀,皱着眉头想了会儿,进屋找工具去了。

金黄的阳光倾泻而下,我眯缝双眼认真打量这间小铺,门内右边柜子上整齐地摆放着润滑油、雨衣、摩托车帽等,中间停了几辆摩托车和自行车,最里面安放一张小小的柜台。师傅从里面提了个重家伙出来,又到柜台上拿了个A4纸大小的文件夹板,走到我身边,放下那个尖嘴家伙,用笔在那个夹板的纸上划拉几下递给我:“要用电钻!”

他竟是个哑巴!我吃惊地看向师傅,他习以为常地笑笑,黧黑的脸上皱纹毕现,衬得牙齿雪白,用手提起电钻——我这才看到,他的右手居然没有食指和中指!师傅熟练地插好插座,右手抓好盖子,明显粗壮的左手熟练地提起电钻,开始钻。不多会儿,盖子应声而断,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师傅盖好盖子,锁好后座。“多少钱呀?”我轻松地冲他问道,准备走人。师傅好似没听见,慢慢蹲下身子,摆弄起摩托车后面的车牌。我不禁微微脸红:前几天,先生骑车接孩子时不小心和别人刮擦了一下,钉着车牌的塑料墩断了一边,车牌便耷拉在一边,实在难看。我也请附近的修理店看过,他说这个没办法用强力胶粘,要把摩托车后架换了才好。一听要近两百元呢!我想着一点小问题而已,实在舍不得用大钞去换,故没做理会。

师傅先拿来强力胶,滴上去后用力往前一按,“叭叽”一声,剩余的塑料墩竟彻底断了!怎么办?师傅皱着眉头在车牌上左右划拉,陷入沉思。我站得有点脚酸,回头看见店门口放了条竹椅,前面摆了条小几,上面放着白色陶瓷的茶壶和茶杯。我踱过去坐下,闻得清幽如月夜的异香,抬头一望,铺子旁边一棵亭亭如盖的香樟,刚长出的青绿嫩叶如婴孩的眼眸般澄澈,金黄的阳光调皮地在繁叶间舞蹈,撒下星星点点的光斑。疲累的工作之余,坐在香樟树下歇歇脚品品茶看看景,该是多么惬意呀!

想不到一个粗糙的修车人也如此有情趣呢!我再望向师傅,他左手握住螺丝刀在塑料墩旁边钻了个洞,又在车牌相应位置钻洞,再在车牌后放个垫片,拿个长螺丝把两边一锁,车牌便牢牢地连在后架上,而且一点儿也看不出修理过的痕迹!

“师傅,您的手艺真高!”我兴奋地竖起大拇指,在他面前一个劲儿地摇动。师傅抓过那条黑乎乎的毛巾擦擦手,顺手抹了抹沾上黑油灰尘的车牌,车牌在阳光下竟熠熠闪光。师傅直起身,长吁口气,抬起手袖擦擦额头,眯缝着眼看那车牌,笑出一脸褶子。

“师傅,多少钱?”我偷偷看下手机,已经过了半小时了,又主动帮我解决个大问题,暗暗感激之下不禁隐隐担心修理费了。

师傅笑着转过身,左手食指和右手中指在我面前交叉一下。“五元?”我失声叫道,简直有点不可思议,这么低?他点点头,默默地开始收拾地上的工具,头上几根银丝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刺得我双眼都酸涩起来。

绿香樟,红平房,黧黑的那个人,绘出洋洋一派春色,温暖烟火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