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飞 画

□ 叶浅韵

下雨了，院子里的花儿草儿树儿们欢畅地张开嘴巴，痛饮春天的甘露。我在内心突然生出一种渴望，想站在雨里，成为一株禾苗，对着天空说，下吧下吧，我要长大。也想成为一株会开花的植物，对着大雨说，下吧下吧，我要开花。

拖着一个感冒的躯体，迅速收回一颗想在雨中流浪的心。想着这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它们都在代替我接受天空和大地的深爱，就充满了感恩之情。

石榴花穿上了红裙子，变成五月的新娘；红色的杜鹃，白色的杜鹃，粉色的杜鹃，盛装出席春天的晚宴；蔷薇花和叶子花铺天盖地爬在栅栏上，像谁青春里那一场浩大的爱恋；小黄菊正开得灿烂，像我昨天强烈的自尊。春天的小院，在雨水中写诗、弹琴。

林子中，滴答滴答的雨声，代替了戴胜鸟们婉转的鸣叫。雨中的树叶，绿色沾染了清波，它们正在闪闪发亮。树下的叫不上名字的紫红色小花们全都闭上了眼睛，它们在享受一场春雨的欢爱，待太阳一出来，它们娇艳的小脸，朵朵向阳。

想起了院子中的老园丁，他默默地在这里，浇水、修剪、除虫、拔草。我无数次经过他身边，看他娴熟地使用各种工具，让这个园子的草木花朵葳蕤多姿、芬芳迷人。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记得他脸上古铜色的笑和不笑。每一天，我与蜜蜂都在享受花朵的笑颜，而他就是那个与草木同心的人。

我也想起了我的妈妈，她忙碌在地里，伺候庄稼。当她的孩子们一个个远走高飞时，土地就成了她最亲密的孩子。他们都在土地上，获取不同的尊严，成为自己心中的王。

雨，一直在下，下在我心里，欢畅成为一条河流。这条河流的名字，也许叫宝象河，也许叫石城河。宝象河正在我身边静静流淌，石城河在我妈妈的身边日夜陪伴。

宝象河边，有人在垂钓，两把雨伞并列着，像人间所有浪漫故事的开端。草青青，柳新新，水绿绿。我在岸边行走的影子，也许正像一只孤烛而快乐的白鹭。

绿水之上的涟漪，荡漾出十种颜色的蔷薇花，千朵万朵压枝低。像是我的想象，顿时就插上了翅膀，飞到四平村，飞到我种的蔷薇花下。

去年，跟妈妈一起种下各色的蔷薇。等不及幻想中的盛景，就迅速打电话问妈妈，蔷薇花开了吗？妈妈笑骂，你就这点出息了，我忙不得看花开，我在补种苞谷呢。天旱，潜黄的种子多。种子潜黄，是指苞谷种子发芽了也不能冒出土地，浑身黄叶潜于地下，需要补种。

我刚在心中冒出来的强烈诗意，在妈妈的真实生活面前，顿时就举手投降了。让我一万个相信，如果哪一天我跟老园丁说起花香，他势必也会一脸的嫌弃。

我的妈妈在遥远的地方，盼望一场春雨，就像盼望孩子们的归期。老园丁也许在想，明天我就可以省去浇水的劳力了。你看，我们对待一场春雨不在一个频道的想法，像极了人间一切悲喜的源头。

而此时，我真想把这一场春雨，搬到四平村的上空，痛快地下吧，下吧，好让我的妈妈也省去更多的劳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