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记忆


□ 周清

外婆出生于上个世纪初,是个裹脚女人,足弓特别高,穿着阔腿裤,走起路来急而不稳,速度还慢。在我大学二年的那个寒假,她离开了我们,享年74岁。

外婆是快乐的代名词,外婆家是儿童乐园。外婆有十个外甥狗,无论男女,都是她的“心肝命哩”,大家都盼着去外婆家,哪怕是妈妈分配任务,也没人会拒绝。外婆家沿街是门店,平日做生意,大门开在巷子,离巷口约30米,巷子人来人往。每回去外婆家,从巷口就开始扯着嗓子喊:婆嫅,婆嫅……一句紧接一句,穿透外婆家朝巷子里的小窗户,传进外婆耳朵里。外婆通常在三楼干活,听到喊声,急急忙应着,来了来了,随之传出小脚踏木楼板特别的声音。门外的外甥狗故意用手使劲拍打门板,紧着嗓子喊:婆嫅,婆嫅。进得家门,必定有好吃的,有饼干、糖豆、糖酥子等零食茶点,或面条,米粉,扁食,鸡蛋,鸡腿,逢年过节更是一个不少。如遇突然袭击,外婆便吩咐我唯一的舅舅到附近的饮食店去买。在那个吃不饱的年岁,这是何等诱惑!如住在外婆家,这三层楼七八个房间,像迷宫,最适合捉迷藏,得小猫似的轻轻走,否则木地板会出卖藏身之所。冬天与外婆挤在一个被窝里,外婆睡那头,我睡这头,外婆先用暖炉将那头捂热,再将暖炉移到我这一头,这样整个被窝都暖暖的。我特别喜欢摸外婆的小脚,那双裹了一半放开的小脚,总觉得里面有有趣的故事,问过外婆,可是她说“小孩子不要问这么多”。

外婆是一束光,一盆火,照亮我们成长的路,温暖我们的艰苦岁月。在那特殊的年代,我们一家下放,靠舅舅当江湖郎中谋生,外婆与我们一起住在乡下。那时我每天得徒步五华里到公社中心小学读书,冬日下午下课后返家,天已黑。最后50米是一条巷子,一路拾级而上,没有路灯,走到巷口我故技重演,大喊:婆嫅,婆嫅。外婆有时在厨房,有时在猪圈给猪喂食,早早就应了:心肝命哩回来了。有时听不见回声,我便着急快跑往家里奔,不知发生了什么。外婆和我们住了大半年,返城后我哭了好几天,那一段时间,每天放学我依然习惯地在巷口喊:婆嫅,婆嫅,泪目回家。

外婆也常希望我们多陪陪她,晚年她因青光眼加白内障眼睛看不清,我们去外婆家,她依旧窸窸窣窣摸出零食,摸着灶台给我们煮好吃的。

我后来学医,本想尽快让外婆重见光明,却不知道她因血压高未早发现早治疗突发中风,永远离开了我们。

一句“心肝命哩”成为外婆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