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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乡茶事

吴俊杰画
曹燮
老家宣和产绿茶,茶质以气清、甘醇、耐泡而闻名。尤其清明雨前茶,备受茶客追捧。境内最高峰笔架山顶,所产高山云雾茶堪称茶中上品,然而数量很少,能喝上此茶者甚少。
当地客家人待客始终离不开茶。邻里串门或亲戚来访,首道是茶水相迎。清明时节,天气阴冷,在农家小院围炉泡茶,坐而论道,茶香盈室。
在四合院天井的青石花台上,三五盆山兰在冷雨寒风中瑟缩着,花朵散发出奇异的幽香。雨点从空中落下,叮叮当当地敲打在灰瓦上,迸溅出无数水花。在天光的照射下,交织出一幅幅奇妙的画面。雨水聚集后从瓦槽间滑落,哗哗地注入天井。
有时,透过天井上空的瓦檐,能看见雨滴弹珠似的舞蹈,又像合奏的琴声,将你包围在一种灰色的调子里。你端坐于客厅的八仙桌前,见桌上茶杯里的茶叶优雅地浮沉,此情此景,它让人遗忘掉什么,又让人追忆起什么。你透出南方人独有的闲适气息,内心有种难言的触动。也许,偶有一种愁绪会突然漫上心间,又让人陡然萌生一种无法言说的惬意。你的情绪起伏不定,一如眼前难以捉摸的天气。
春天潮湿,清明节前如遇多雨,春茶茶汤变化虽不明显,但余韵不足,冲泡起来寡淡。如节前少雨,则茶汤味足。然而,真正吊人胃口的仍属秋茶。由于秋季阳光充足,新茶生长充分,韵味自然淳厚。
中秋后秋茶上市,正逢秋收间隙。村民从田间劳作回家,煮一壶井水,随手抓把绿茶,放进大壶中冲泡,绝少城里人泡茶那般讲究。
如今,村民喝茶也很讲究。他们泡起功夫茶,茶种也日渐增多,安溪铁观音、云南谱耳、凤凰单枞、安化黑茶、武夷大红袍等。不过,阵风刮过后复归沉寂,又回到喝当地的绿茶。在他们眼里,绿茶香醇、回甘好、耐冲泡,经得起茶客们细品。
同样是绿茶,因产地不同而呈现差异,有些绿茶三道后便索然寡味,而当地绿茶耐六七遍冲泡。据老茶客透露,为使茶树丰产,有些茶农下催叶肥,催生的茶叶自然不及正常生长的好。
在乡间,村民见缝插针栽种茶树。在春秋季节采回鲜茶制作。鲜茶被扔进大铁锅铺匀后,在温火下烘烤,厨房弥漫鲜茶特有的香气。在一双双巧手反复揉搓下,茶叶被揉出苦涩的茶青,除去茶青后,茶才顺口润喉。制好的茶袋装密封防潮,将来自用或备待客之需。
山乡仅万余人口,村庄均被群山合围。车过赤岭,视野尽头便是耸入云端的笔架山。山顶海拔在千米之上,由于峰顶常年云遮雾罩,产出高山野茶品质甚优,口感与龙井类似,但茶汤并非深绿而呈鹅黄。叶片冲泡舒展时,极像初春的柳眉。茶色虽浅,但味不寡淡,反而甘甜无比、茶韵悠长。限于山高茶少,无缘者难觅其踪,又因高山气候产茶期摸不准,新茶均被天天上山的猎人所采。我第一次喝此山茶是在猎人家。
猎人将茶打包后悬于灶间,冲泡时茶香没有那般浓,如幽谷飘来淡淡的兰花味。茶汤青中泛黄,含于唇齿间开始觉得淡,后渐渐回甘、余香不绝。见我好奇,遂告知是笔架山茶。如喜欢,出茶时邀我去采。说着他顺手送了两包山茶给我。
那茶树其实原是山上的寺产,后来寺院荒废,无人管理。关于寺院的身世,已没人说得清楚。
我喜欢索隐探幽,携带被子,夜宿山顶。在凝霜的月夜,光披四野,听野兽的嚎叫和寒风的呼啸,我们不敢入睡,烤火直到天亮。
听老者介绍,百年前,那座寺院便已无僧尼管理。而今唯留荒草灌木掩盖下坍塌的残墙,那些老茶树依然顽强地存活。山高风急,百年茶树直径只有5公分,瘦硬的枝杆顶过无数次风霜雪雨,如期于清明后从寒冷中醒来,继而绽放出满树鹅黄。它们经受呼啸的急风,浸润云雾的湿气,沐浴日月光辉,汲取天地之精华,成为当地上品茶。
那年五一节,十几位初中同学和宋老师同游笔架山。正巧遇上山茶采摘期,让我惊喜之余又有意外的收获。
那天,我采了整书包的山茶。回家后将它炒制好晒干。我用报纸包了一包,赠同游的宋老师分享。时光飞逝,三十多年如白驹过隙,我早已忘记此事。最近,宗简师在同学群提到那次师生游笔架山,我才追忆起山茶之事。
宋宗简老师写道:“那天,我原本没打算和你们去爬山,快函授考试了,在你们盛情邀请下,我也就和你们同乐去了。山顶上,那云雾里迷人的景象,那坍塌的寺院残墙,那荒废的古茶树,那一张张稚嫩的笑脸都值得回忆。后来,曹燮给我一包自制的笔架山茶,那甘、香,回忆起来仍觉齿留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