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今年九十八
□ 童琛
老头儿是我爷爷,今年98岁了,已近期颐之年,垂垂老矣。每次回老家,看到的要么是睡觉的他,要么是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他,要么是吃饭时饭菜掉一桌的他,顿感光阴易逝,一去不复返。
今天听妈妈说:“爷爷感冒了,奶奶全身骨头钙化,没办法照顾爷爷了,得请个人帮忙!”虽然知道爷爷的老去,如同机器老化般属自然规律,内心却总是不愿接受。
打从有记忆起,爷爷就是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走路步幅很大,两手甩得很开。爷爷八十五六岁时,走两公里路,还不用20分钟。九十岁时,家门口鸡舍上盖的瓦掉了,只见他搬个小凳,爬上去钉木头,盖瓦片,看得我胆战心惊,他却蹭地跳下,身手十分了得。
爷爷从来话不多,总是笑眯眯的。从前,考试考砸了,我被爸妈追着打,就总往爷爷的方向跑去,一路直喊:“爷爷,救我,我要被打死了!”爷爷则像母鸡护小鸡似的,护我入怀,对我爸说:“慢慢读就好了,不要着急,你小时候调皮,我也没打过你。”现在想起来,我的佛系和拖延症似乎与爷爷的纵容有关。
现在,爷爷比较耳背,无论我们说什么都只笑不语。
爷爷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年轻时,他在果林场工作,有一些挑稻草卖的人,常把稻草浸湿来卖,那个年代,大家生活不易,爷爷大体上能过的就放过了。“文化大革命”时期,爷爷因此被打倒。那时候红卫兵让他检举他人,能把敌人揭发出来就是忠心,他却坚决拒绝。几经毒打,致右手掌残疾,他也从没想过陷害任何一个人。以前总是以为他胆小怕事怕得罪人,后来才发现手脚畏缩是因为他的善良。
爷爷奶奶一辈子都很恩爱。除了“文革”期间,爷爷被打倒的那几年,其余时候他们基本没分开过。有一年暑假,我陪奶奶去旅行。一有空闲,奶奶就问我:“不懂你爷爷在干吗,我们打个电话给他。”电话一通,奶奶的脸上露出羞涩的微笑:“老头子,飞机有两个翅膀,飞到云上面,像在雪团里一样,很好看。”“老头子,榴莲闻起来臭死了,但吃起来真好吃”……电话那头,爷爷很少搭话,就默默地听,奶奶则说得手舞足蹈。这时候,我静静站在奶奶身边,心想:最美的爱情莫过于此。
近几年,爷爷很少出家门了,奶奶还算腿脚麻利,还能去寺庙拜拜,去逛超市。每次奶奶出门,爷爷每次都连忙掏口袋,问奶奶:“钱够吗?多装点钱出去!”从来也没听他跟奶奶说一句重话。总是听奶奶叽叽喳喳的责备,他总是微笑,那么的包容、有爱。
爷爷现在总是睡觉多,还经常把我错认成姑姑。而今,出现在我脑海的总是这一幕:我每次回老家看他,他都会送我出门,嘴里不断叮嘱我骑车要慢点,到家要打电话给他。走了很远很远,回头一望,他仍站在门边看着我的背影挥手。夕阳余晖把他的身影倒映在门上,那是一道光,是我心中的温暖,是我心中家的样子,是我心中始终惦记的老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