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山歌(外一篇)


□丘晓玲

我一直奇异于歌者喉咙里是否隐藏有袖珍的乐谱,并且他们如何办得到开启天籁的同时又运用了文学?这些出口成章的田间劳作的客家男女,他们的另一种隐秘的身份是热衷于即兴创作的艺术家。

鸟类这天生的歌唱家,它们婉转清丽的歌喉拒绝为冗长枯燥的语言牺牲,或者它们之间的交流语言本就是动听的音符。人类效仿它们的歌咏,却无法破译它们密码般的语言,而鸟类中的鹦鹉却可以通过训练学习人们的语言作简单的会话,这让我怀疑,人类果真是大自然中最高智慧的动物吗?这个疑问让我始终对大自然心怀敬畏。

为了躲避人类的打扰,鸟类选择高空的归宿。静谧的清晨或午后,一两只活跃在清凉树枝之间的鸟,发出悦耳的啼鸣,马上得到远处的回应,一音附和一音,仿佛秘密说唱的游戏。这是鸟类中的山歌吗?

借助山歌传情的客家男女,在对唱中加入诗经、方言的效果,这高雅与乡土的结合成为尤为珍贵的客家特产。歌腔中押韵的诗诵,田野间山歌此起彼伏,在鸟类俯瞰与倾听中,是否也将此当作是大自然中悦耳的啼鸣?

曾经在童年的时候看过电影《刘三姐》。黑暗的影场,我与其他所有小观众一样都迷恋于零食的交换、嬉戏的打闹,只有通过成年之后对电影的重温我才能拼凑出童年时在银幕虚光中成立的刘三姐。感叹于她被收藏的歌声,类似猜谜,歌词是巧问巧答的智力接龙。

嘿……什么水面打跟斗,嘿了了口罗

什么水面起高楼,嘿了了口罗

什么水面撑阳伞什么水面共白头

嘿……什么水面撑阳伞什么水面共白头

嘿……鸭子水面打跟斗,嘿了了口罗

大船水面起高楼,嘿了了口罗

荷叶水面撑阳伞鸳鸯水面共白头

嘿……荷叶水面撑阳伞鸳鸯水面共白头

趣味在于隐喻比拟的提问与解答,我从中得到提示,为什么我们的教学不借鉴山歌?打跟斗的鸭子,好像高楼的大船,阳伞似的荷叶……这不正是我们课本中的描述吗?

与刘三姐山歌有很大的不同,粤东客家山区的山歌有《诗经》的遗风,旋律中技巧的颤音、滑音,出自艺术家们喉咙里无尽的惊喜。为清凉的夏夜添加乐趣,热爱山歌的老人在公园的凉亭开唱,手执四块伴以节奏的竹板,这些清唱虽不比纵马北缰、放歌漠上之情景,其中却有偏居岭东、寄意一隅之安详宁静的意象。令人欣然。

铙钹花

那是一个俊美的少年,黑色的僧衣让他显得更加修长。另一个年长的和尚在场边上打鼓,鼓点为少年的表演提供规律的伴奏。

晒谷场围观的人们,抬头看被少年扔向高空的钹,让陶醉与惊奇改变表情的形状。铜质圆形的钹撞击之后发出巨响,它在高空飞速地旋转让我惊恐一旦砸下来是否会将俊美的少年劈成两半,它与武侠片中的暗器何其相似。想象为表演增加了惊险的因子,少年却在它飞落下的瞬间完成了一个跟斗的动作,并娴熟地将它稳握在手。

钹光滑的铜质,是否少年不计其数的习练的结果?与玩耍的区别是他必须熟练并圆满地完成这些危险的动作。表演类似杂技,少年修长的身体在两只钹的飞舞之间穿梭、交错,迅疾的速度令人眼花缭乱。

急促的鼓声之后,少年出手,将一只钹扔出去,它呼呼生风地旋转,哪吒的风火轮在地上滚动,却在少年转身时恰好地原路返回。他令前进的钹从相反的方向回来,仿佛乾坤大挪移,这些是源于他手中神秘的控制吗?……我目瞪口呆,少年如同现实中的魔法师,有令人望尘莫及的技艺。

外公去世的法事上,其中就有这个少年和尚表演的铙钹花。他们的长衫、光头、冗长的唱诵,以及锣鼓的敲鸣,幡迎风舞动的白的纸花,这是去往另一个世界引渡的仪式,我们为这场神秘而庄重的引渡作了沉默而悲伤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