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春

世上三般味，过年、吃饭、睡。过年是世上头等有味的事儿。

从前过年缺的是年货，不缺年味。如今过年不缺年货，缺的却是年味。从前的年味总让我回味无穷。

小时候当我知道有了过年，就再也忘不了年味。有年大年初一一早，邻居的大姐姐遇到我就对我说：嘿，新年好。我愣在哪儿不知怎么回答，我感到这问候特别美，过年的人怎就这么有礼貌呢。民以食为天，因为那时候人一碰面，哪怕你刚从厕所出来，问候语总是：吃了吗。

从前，若人问我，过年的味道在哪里，我定回答：有吃。记得有年年底，母亲买了根约两指长的龙骨准备过年，挂在阁楼的横梁上道：今年过年就好了，连龙骨都有了。我蒙了：这世上不是没有龙吗，哪来的龙骨呢。那时，哪怕是一根小小的龙骨都让我充满吃的欲望。

过了小年，年味就四处横溢了。家庭主妇们戴上草帽，扫帚用竹竿接长，将屋子的桁条、屋角板打扫得干干净净。男人却煮了浆糊，找来旧报纸，将房间裱糊，再盖上白纸，焕然一新。准备食物是过年最重要的事，腊月二十四，炒豆子；腊月二十五，炒地瓜片；腊月二十六，蒸年糕；腊月二十七，煮米冻（米豆腐）；腊月二十八，将米酒炖纯……孩子们围着锅灶转，豆子炒好了先抓一把尝尝，年糕蒸好了先割一块吃吃，煮米冻时站在锅边，将筷子准备好，锅里的米冻开了，插入筷子，粘上了，待冷了再插入，来回几次，一根“米蜡烛”就成了。到了除夕，大人们忙着做珍珠丸、包芋仔饺，孩子们帮贴春联、窗花。我家的春联却二十多年一个版本，由于叔父一直在部队服役，春联是街道送的，上联是：发扬革命传统，下联是：争取更大光荣，横批是：光荣之家。由于这春联上带有“光荣”二字，总让我张贴春联时心中充满了“光荣”感。

除夕夜人们总喜守岁，而今的除夕夜一般是看着春晚吃着茶点来守岁，而那时的守岁则是另外一种风味。在我家还没有安装电灯的那年，父亲年前早早就用木板制作了一个七层宝塔，每层木板上钻上几个小孔后装上一些五光十色的小电珠，用木板钉了个电池盒，装上四节大号电池，年三十晚上才奢侈地开亮这盏“电灯”，我们在父亲自制的开关上新奇地开上关下，兴奋极了，感到这盏灯不仅给我们家带来春光焕彩，更是带来满屋浪漫。在这充满“春光”的夜晚里，全家人躺在床上，期待父亲开讲故事，因为父亲每年过年前总要将学校图书馆里具有民间故事的书借回，大年三十晚上开始像说书一样逐一给我们讲开。“牛郎织女”，“刘海戏金蟾”这些传奇的民间故事让我童年充满着好奇与幻想。后来，父亲没了新的民间故事内容，只好把四大名著借来，一个章节一个章节地讲开。当然，那时的我最喜欢听父亲讲《西游记》的故事，因为那无所不能的孙悟空是我童年最崇拜的偶像。小时候记忆特别好，第二天，这些故事便成了我在其他孩子们面前卖弄的本钱。

大年初一，天还蒙蒙亮，我们就迫不及待地起床了，穿上新衣，逐一向大人们拜年，收取红包。爷爷奶奶张罗全家福，把酒菜摆上圆桌，叔叔和我们小孩子们围桌而坐，婶婶们却没上桌，她们在各自厨房准备拿手好菜和自酿的酒，准备领受赞赏。当“呛咚呛、呛咚呛咚呛咚呛”的锣鼓声传来，爷爷叫我拿一挂小炮到门口接龙，爷爷封好红包，对龙队提篮者作揖呈上，龙头先对着神桌点头致意后就舞开了，舞得兴起，龙头跳上板凳，追逐着龙珠或绕着柱子盘龙。舞狮队的鼓点声是不一样的，当“呛咚咔咚”的鼓点声传了，我们就知道青狮来了，青狮除了舞狮，还要展示十八般武艺，但要看红包的大小，我曾看见提篮者偷偷地拆开红包看了看，而后附在掌鼓点者边耳语，红包大，十八般武艺全套上阵，红包小，鼓点由急促转平缓，舞狮队收场。

到了年初五，老奶奶的口头禅是：年初五、六，有酒没肉，大的做生意、小的捡猪屎。妈妈这时就会来清理我的红包，我过年一般就买些火柴、小炮玩玩，花个两三毛钱。可妈妈还是认为我大手大脚，留了两毛钱给我，其余的红包全部没收，说是要留报名用，于是我又从“富翁”变成“负翁”。百般无聊我与小伙伴们跟邻居小孩去捡猪屎，只见他一手提着粪箕一手抓着钉耙，目光犀利搜索着前进。我们发现前方有一头母猪，赶了过去，他却用钉耙背面轻轻敲打母猪屁股，希望母猪快快拉下粪便，好不容易待母猪拉了粪便，却是一堆稀的，他说这粪便不好拾，我说那就等等吧，于是小伙伴们掏出鞭炮插入粪便，点了火柴，高叫着：“粪（奋）起、粪（奋）起”，小伙伴们四处逃窜，开心至极。

过了初十，年味在乡下弥漫，乡下的庙会陆续开始，揭乐、林坊、文亨，哪里有庙会，那里就有我的身影。我最喜欢到林坊去，那里的庙会热闹非凡，有提线木偶、有舞龙、舞狮，有糖葫芦、有泥人糖，我把仅有的两毛钱买了个孙悟空的泥人糖，大摇大摆来到姑姑家，在那我又可收回两毛钱的红包，摆脱羞涩的袋囊。晚上，林坊游大龙，姑姑叫我帮忙抬龙，我兴致勃勃，抬起龙来，跟着吆喝：大地回春、风调雨顺。

如今的元宵节到处是张灯结彩，彩旗飘飘，灯笼越挂越多，但灯谜却越来越少。元宵节最让我难忘的却是那时跟父亲到街头猜灯谜，父亲带我去之前总许我弄几个糖果吃，因为父亲总有把握猜中几个灯谜，获得几个糖果的奖品，让我满怀信心。当年父亲猜中的几个有关元宵的灯谜总让我难以忘怀：远处小舟归、窗前俏人伴；园里月露初觉寒；园中赏月小窗前；园墙四面开、窗墙小月来。

过了元宵，年味慢慢散去，整理书囊，上学去，新的一年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