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草恋情
张颍 绘
■邹善水
夏日炎炎,一碗晶莹墨绿的仙草冻散发着淡淡的青草香。眼光稍微瞄上一眼,喉舌就会相互发出馋恋入迷的信号;若兑上一勺白砂糖或蜂蜜,贪欲的上下嘴唇自然合并,啜吸入口,嫩滑润心,暑热稍退,清凉爽身。这就是我几十年里入暑时光的口腹至爱——仙草恋情。有人称它为仙草冻,也有人称它为仙草蜜。回味仙草,便成了我的人生一恋。
仙草冻也好,仙草蜜也罢,这来自土地的草叶食物能有“仙草”美名,不仅是闽西客家人的解暑佳肴,更是口腹美味。闽西的夏日总裹挟着蝉鸣与暑气,树荫间传来知了卖劲地唱鸣,唯有仙草冻能将燥热熨帖成温柔。年幼时我常蹲在田畦边,看母亲用镰刀割取成熟的仙草。它们像一群谦逊的隐士,茎秆挺拔,叶片上细密的绒毛沾着细碎阳光,凑近便能嗅到若有似无的草药鲜香。母亲说,栽植仙草要下足农家肥;收采时得选叶片厚实、颜色墨绿的,就像挑女婿,得选踏实稳重的——叶厚汁才丰盈,仙草冻才滑嫩。
母亲熬煮仙草有一套手艺:常带着大竹茶筒去汲山泉水,洗净的仙草要与山泉水一同在大铁锅里熬煮,猛火煮沸后转文火慢煨。几个时辰过去,原本清冽的草水渐渐蜕变成琥珀色,空气里的燥热也被这股清新之气驱散。母亲会在恰当的时候加入少许葛淀粉液,不停搅动,直到浓稠的汤汁咕嘟冒泡。沥去草渣后,等待仙草冻凝结的时间,是我最漫长的期待,总时不时掀开木盆盖偷偷窥看。母亲笑着说:“心急吃不得热仙草,摊凉才有鲜美味哟。”
待仙草冻彻底冷却,用小勺盛入白瓷碗里,颤巍巍的模样像块通透的绿翡翠。浇上一勺透亮的蜂蜜,或是淋上些红糖水,入口的瞬间,凉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暑气瞬间消散无踪。
后来离开家乡,与母亲分别,定居在冠豸山下的小城一隅。年岁渐长,每逢入暑,总会去街头巷尾寻觅仙草冻。尝过不少号称“正宗”的,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那些用干粉冲煮的果冻,色泽艳丽却寡淡无味,少了那份嫩滑鲜香,少了那份乡土气息。即便老伴知晓我对仙草的痴情,常买回仙草冻储在冰箱里冰镇,也备好一罐罐蜂蜜,可无论怎么品尝,总调不出记忆里那抹自然的仙草清香。
如今,每到夏日燥热难消时,我总会想起母亲熬煮的仙草冻,想起四堡雾阁的田畴间,栽在田畦上一丛丛默默生长的青绿仙草。它们不仅是消暑的佳品,更是岁月里最温馨的慰藉。因为那碗晶莹墨绿的仙草冻,承载着母亲的用心,也寄托着我对母亲深深的眷恋。那一口清凉,那一口爽滑,那扑鼻清香,是无论走出多远,都无法忘怀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