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手
■ 梁玉清
每当读起鲁迅笔下闰土的手,我的思绪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记忆深处——那里,有一双同样布满沟壑,如同松树皮般粗糙却无比温暖的手。那是爷爷的手,它曾将我高高托起,用尽全力撑起了我们整个家。
爷爷一生勤劳俭朴,正是这双手,牵着我走过了漫长岁月。周岁那年,我便离开了父母,与爷爷奶奶相依为命。奶奶患有哮喘病,难以承担繁重的劳作,养家糊口的重担便沉甸甸地压在了爷爷一人肩上。
爷爷的手,深深烙印在我儿时的记忆里。记得那个雨天,难得清闲的爷爷坐在桌前,静静看着我吃饭。那时的我饿极了,狼吞虎咽地吃完一条地瓜后,爷爷又为我盛来半碗饭,我两三下就扒完了。我偶然抬头,只见爷爷的嘴唇竟不自觉地随着我扒饭的动作微微蠕动。当看见我不小心将一粒饭掉在桌上时,他立刻伸出手,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捏住饭粒,慈爱地说:“慢点吃,慢点吃......别撒了。”说着,便把饭粒送进自己嘴里。年幼懵懂的我当时只觉得好笑,直到长大后听母亲说起从前的困苦,才明白那些年的生活是多么艰难。
母亲是爷爷奶奶抱来的童养媳,长大成人后,便日日跟着爷爷下地干活。有一回,爷爷生病卧床,家中生计全落在母亲一人肩上。她在生产队辛苦劳作一整天,换来的不过二两米,煮成米汤便是全家人一天的食粮......
爷爷的勤劳在村里是出了名的。隔壁王奶奶常说,村里每个田头坎尾,都藏着爷爷开垦的土地,种满了地瓜、芋子等粗粮。爷爷起早贪黑地劳作,只为给家里添些吃食、换点油盐钱。
爷爷的手虽粗糙,却灵巧得很。犁田耙地、编筐织篓,样样精通,农耕活对他来说不在话下。农闲或下雨天,别人休息时,他也一刻不闲着:编草鞋、做蜡烛、烤豆腐干,或是用竹子编织竹篮、竹箕......只要能换钱贴补家用,他就没日没夜地干。后来,爷爷还在公路旁开了一家小杂货店,除了蒸酒,做豆腐,做粉丝售卖,还常常跋涉几十公里,前往濯田、红山、桃溪、大禾、小澜等地“走圩场”,贩卖香烛、水果、米面等日用品。成年后,我也曾跟着爷爷“走圩场”贩大米,途经“阿屎栋”“战牛山”这样山路陡峭的地方,走到双脚磨出泡,肩膀被扁担压破皮,才真切体会到“世上第一苦,挑担行长路”的艰辛。
靠着这双手,爷爷艰难地维持着家中生计,好不容易供我读完高中。高中毕业前夕的那个夜晚,爷爷看着我,满是愧疚地说:“玉呀,不管考得上考不上大学,家里都没办法再送你读书了......”望着爷爷那布满沧桑的脸庞,那双粗糙却无比温暖的手,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只能默默点头,将这份理解与心疼深埋心底。
高中毕业后第二年,爷爷因劳累过度,突发疾病,撒手人寰。临走时,我抚摸着爷爷的手,心情久久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