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小感


刘小飞 绘

张晶晶

在山里待了近四年,感受和前三十年在平原地区的生活,大不相同。先是满眼的山,层层叠叠,朝天边铺展开去,绿色、青色、青黛色,抑或眼前树木的深绿,目之所及,语言无法详尽描绘色彩之丰富、构图之差异。如果待久了,便会生出“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隐世感。

我是喜欢这种隐世感的。这种被山峦层层包裹的感觉中,带着安全、又带着向远方敞开的希冀,仿佛和城市隔得很远,亦和尘世隔得很远。听不到聒噪的鸣笛声,也见不到霓虹在灰色的天空里寂寞地忽闪。钢筋水泥终究融不进温热的、渴望归属的肉身:它们始终带着一种天然的隔阂。人,本是自然的孩子,但在城市中,这种身份隐匿了。

层峦叠嶂的山,是一个天然屏障,可以将喧嚣和沉静隔开。山卧在那里成百上千年,以或洒脱或刚健的姿势,沉睡又苏醒着,年迈又年轻着,不变又变化着。它沉默,可是却似乎又在跟你讲述千百年来一直流传的古老故事,这个古老的故事,常讲常新,不觉腻耳,这个故事里永远有你的角色,有你的来龙去脉,有你先辈的骨血 。它用似曾相识的风、用骤然降下的雨,让你觉得时光向前,而它会一直在这儿,等着你回家。

这便是山居的好处了。人们将“家”比作“窝”,俗语“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话是糙了点,却真切地传达一种期待。这个对家的朴素期待里,最迫切的是它的形状。窝者,洼陷、凹隐的地方。故有酒窝、山窝这样以形状命名的词语。山窝,是不是让你觉得隐匿,继而有安全感?故联想到数百年前,客家人的祖先翻山越岭,想找到一个避难之所,选择在山里落脚不是没有心理层面的理由的。窝在山窝中自己的窝里,也许是战乱时代,人们对于幸福最具体、美好的想象了。

山居生活,不能不提到它变换多彩的云。从有记忆以来,山中的云彩,是我见过形状最多变、色彩最丰富的。“山腰一抹云,云起知何处。”“浮云舒五色,玛瑙应霜天。”再多的诗句也难以穷尽它的美。若是有闲情雅致,瘫坐院中,光是看天空中云彩流动,都够你看上一整天的。

天上的云之流动,仿佛是和风的私语。或不疾不徐,双方闲庭信步,似君子之交淡如水;或亲密无间,但又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或雷霆万钧,你追我赶,争得个面红耳赤;或似娇羞少女,初涉情海,眼神里都是缠绵、不舍;或被夕阳抹了层胭脂,满脸粉红;或各种色彩齐上阵,好像在表演一场花裙舞。其状可慨,其势可叹,叫人流连。

当然,最生动的怕是在这山和云里流淌着的系带环腰的水,以及在这水边生活、繁衍的人。水映万物,山里的水,尤其清澈。云和鱼共享一片安宁世界,空间的隔阂被打破,大家和平共处、相安无事,真真大同。在山里,水是一个寓言,讲述的是老子的故事。

“从前,有一位老人,他生活的年代距离现在很久很久了,他喜欢思考很多问题,思考这个世界。他的嘴里喜欢念叨一 些在 人 们听起来有点奇怪的语言......”一代一代的孩子可能会问:什么奇怪的语言呐?

大人们指着这清澈的水说,比如,他喜欢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孩子们听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水里则倒映着孩子的身影。而这就是我有关山里的故事,顶美好的想象之一了。

山居生活,偶有小感,与君分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