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薯饼的季节
■戴春兰
秋风乍起,黄叶纷飞,桂子花香中,一股股浓郁的油煎香迅速席卷客家市镇的大街小巷,引逗得匆匆行人翕动鼻翼痴痴驻足:“啊!煎薯饼啊!”紧咽口水,顿觉饥火更盛,遂加快脚步往家的方向赶,满心期盼在推开门的瞬间,也被这诱人的油煎香柔情相拥——
薯饼的季节到了!
在第一场秋霜降临之前,在竖起的木棍上攀爬缠绕的大薯藤渐渐萎谢,锄头尖似的薯叶也枯黄飘落。在我们看不见的地下,大薯丰满肥硕的收获写满行行排排的田垄。在秋虫幸福的起劲的歌唱声中,乡邻们挑上箩或畚箕,带上锄头,径向田野进发。
挖大薯可得讲究技巧。先把根部旁的泥土一点一点地挖松,时时关注大薯的长势及形状。等大薯大部分露出地面,抓住薯茎左右摇松,顺势一拔,大薯应声而起,黑褐色的表皮完整无缺。抖落薯上的泥块,把根须稍整理下,双手托着放入箩中,一棵薯才算功德圆满地跟你归家。若是脾气急躁些,锄头挥舞稍偏差些,脆弱的大薯立马断开,雪白的薯肉沾满黑黄的泥沙,不好看相,更不易储存,必须马上吃掉。
大薯仿佛是躲在黑暗中胡乱长成的,大都蠢蠢笨笨丑陋不堪,不规则柱形旁攒聚了许多古怪的小块茎,有的还根须丛生,为大薯的洗刷增添不少困难。
“傍泥鲜”的大薯最是可人。一回转家,拎起两根薯(最好是红薯,更糯韧好吃)来到清溪边,用碎碗片轻轻刮去薯皮,露出红的白的内皮,薯肉端的白嫩细腻,格外端庄清秀。薯皮随波逐流而去,引来众多鱼虾环绕叮啄。刮去皮的大薯满是滑腻的黏液,堪比手抓泥鳅,可要留神别掉落水中哟!
接下来该漏盆隆重登场了。陶瓷的漏盆呈漏斗形,里面沟壑纵横,摸上去粗粝刺痛。娇嫩的薯来来回回多拖拽几趟,化作乳白的薯浆静静地滑落到漏斗下的盆里。刷薯可是个力气活。一手弯腰扶盆,另一只手紧紧抓牢油滑的大薯,得用“暗劲”刷,既不能让薯脱手,也不能鲁莽地拗断薯,其中的轻重真要好好把握呢!不一会儿便满头大汗手酸腰痛。换一只手再来,一样汗如雨下。蓦然感觉额角似有小虫蠕动,痒酥酥的,顺手一抹,谁知越抓越痒,脸上手上身上无处不痒,入骨入髓。非得等闲下手来,用盐细细擦洗过才算了结。大多数人都会薯浆过敏,真是“薯饼好吃薯难刷”呀!
等薯浆慵懒地躺到面盆里,调好盐水,切好蒜叶,最好用手抓拌均匀。如要酥脆,可敲入一两个鸡蛋。小火热油到六七分,小勺舀入,四方各一个,摊薄,慢煎。薯浆在油热情的怀抱中“嗞嗞”地唱着欢快的歌,渐渐安稳定型,仿佛嫁作人妇的妹子的静好模样。看看边缘焦黄,用锅铲小心翻面。此时,厨房内外油蒜香早已兴奋得四处乱窜,挑逗闻者味蕾。等薯饼起锅,迫不及待搛起一块,宛如金灿灿的太阳。趁热蘸上琥珀色的米酒,紧吹慢吹送入口中。“吱”的一声咬下去,米酒的醇香与蒜叶的浓香扑面而来,表皮油渣酥脆,内里雪白中夹杂着翠绿蒜叶,形容不出的软糯嫩滑,饱眼更饱腹。好一似精彩剧目开演,一颗心被痴痴牵绊,遂一口口吃到饱撑,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但薯饼和米酒都易饱腹,可不能贪嘴哟!
薯饼是只适宜“对锅吃”的,一出锅便要吸溜着趁烫嘴吃,若略等等,薯饼便似被冷落了的美人,面冷心冷,变得又硬又涩。切块,加蒜叶酱油等热炒,它也难绽笑颜,色味差远,不堪入口。因此,能干的妇娘眼见家人吃得饱腻,抿嘴一笑,便罢手不煎了。油锅里加入一勺清水,切两朵红菇下锅,等水冒“金鱼泡”时关小火,把剩下的薯浆加入些木薯粉,一小勺一小勺舀进锅里,慢慢煮开,撒上葱花芫荽炸花生碎,滴入花生油麻油。但见粉红汤中漂着白生生圆滚滚的薯丸,红绿相闻,清香扑鼻。家人恹恹的胃口訇然打开,又埋头稀里呼噜吃到额头冒汗,冬寒便只能在门外踟蹰了。
天气晚来秋,金黄的薯饼就不由分说来到游子的生活中,也恰到好处地把一部分故乡、一部分泥香领进他的日子、他的梦境,内心便有了鲜活的地道的春意,有了不因世事纷扰而减少的生命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