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旅程
■吴浣
秋白囚室、秋白亭及烈士纪念碑,大致可成三点一线,为瞿秋白生命中最后的旅程。
秋白囚室,只是一间小屋。此地的建筑,原为汀州试院,本是旧日士子应试之所。大厅前的庭院里,有两株古柏,古柏森森,黛色参天,显出一副苍然,这是经历风雨而不被摧折的神态。树色总是阴阴的,笼罩着庭院深深,映衬得瓦色流碧。秋白囚室在大厅后面,是与主屋搭配的附屋,民居中多叫横屋。这里可算是侧院,后面还有后院。屋里有一床一桌一椅,大体上可还原出当年的情景来。就是在这里,瞿秋白度过了生命中最后的时光。于囚室中关押月余后,秋白的生命就走到了尽头。且看他留下的绝笔诗。“一九三五年六月十七日晚,梦行小径中,夕阳明灭,寒流幽咽,如置身仙境。翌日读唐人诗,忽见‘夕阳明灭乱山中’句,因集句得《偶成》一首:‘夕阳明灭乱山中,落叶寒
泉听不穷。已忍伶俜十年事,心持半偈万缘空’。方欲提笔录出,而毕命之令已下,甚可念也。秋白曾有句‘眼底云烟过尽时,正我逍遥处’,此非词谶,乃狱中言志耳。”夕阳明灭,落叶寒泉,让人伤怀,但更重要的是心持半偈。偈为佛家了生死之时的感悟,可比于心中的信念。心持偈语,万缘俱空,可见还是信念最重要。诗言志,这心持偈语实是为半生奔走有所承诺,同时纷纭的意绪也可释然于怀。囚室前有一角庭院,实为天井。那庭院里长着石榴,石榴树下,是青石铺的地面。岁月如流,迁变不居,只留下一角庭院,任青苔蔓延。唯有庭前火红的石榴宛若鲜血染就,依然如故。对于瞿秋白来说,则是一种坚定的革命信念,才使得生命表现出大义凛然。即便是在黯淡的时光里,仍能燃起如火的热情。火红的榴花,在每年的五月开放,这一树红花,就有如高擎的火把。而用信念燃起的火把,为的是走向解放、走向胜利。
由囚室出来,走向左近的一座亭子,这亭子后来也叫成秋白亭。秋白亭是六角亭,由六根柱子撑起一个屋顶。屋顶呈斜坡,簇起一个小小的尖端。屋脊分明,檐角翘起。时有鸟儿飞来,停在屋脊上,鸣声悦耳。由于年头多了,屋瓦的排列不再那么整齐。瓦缝间,还长着一些杂草。柱子有围栏相连,而栏杆上是可以坐的。看看附近,亭子不止一座。但那些亭是钢筋水泥筑起的,只具亭的外形而已,唯有这座不同一般。不仅因它古旧,木构架又最能体现亭的韵味,还在于为历史所记载。其实,这里只要有一座秋白亭就足够了。瞿秋白在《题照》中说:“如果人有灵魂的话,何必要这个躯壳!但是,如果没有的话,这个躯壳又有什么用处?”作者另有一行诠释:“这并不是格言,也不是哲理,而是另外有些意思的话。”所谓另外有些意思,也许说的是躯壳并不能代表生命,那代表生命的当然是灵魂了。然而正所谓人死如灯灭,若连灵魂也并非不灭的话,那躯壳的舍弃更不在话下。其实这里要分辨的不是灵魂之有无,而是面对生死的态度。
应该说面对生死抉择,作者的态度是坦然的。通过这样的分辨,一向视之为生死事大的,也就不成什么问题了。这首诗题在照片上,该照片是秋白一九三五年五月摄于汀州狱中的。相隔一月,站在亭前的秋白也有个留影,不过已来不及在上面题词了,或许也没那个必要。但从照片上仍可读出一些心绪来的。照片上的秋白,还是戴了眼镜的书生模样,面容有些苍白,但意态很精神。那种精神不再是指点江山,却另有昂扬。从囚室里出来,生死之虑已放下了,但还有一段路要走。亭之为用,大约有园亭与路亭之分。园亭是供人眺望的,路亭则是供过路人歇息的。“何处是归程,长亭连短亭”。长亭短亭相连成人生行走的途程,也可视为象征。秋白刑前小酌的这个亭子,虽是园亭而非路亭,但对秋白来说,光景无所流连,仍就是短暂的过路,实也同于路亭。那几样菜蔬没什么好吃的了,酒却得喝它几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感慨自是难免,但若惆怅低徊,显然不是一个革命者的心态。此时的秋白是痛饮三杯后,就让杯子从手中落下,碎裂有如花瓣。
瞿秋白烈士纪念碑在罗汉岭上。纪念碑所在,原本是烈士就义之地,后面的山岭叫罗汉岭。罗汉岭上,烈士牺牲前曾说:此地甚好。于此树碑纪念,也甚相宜。碑是石砌的,基座有三层,由低而高托举起耸立的碑身,背后便是山坡上的青山绿树。瞿秋白为理想信念献身,青山埋忠骨,当与蓝天白云长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