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烂漫古屋老
■刘中华
初春的红中村,似雨非雨。我应同族之邀,来到老家这邻村参加敬公太民俗活动。
村口有小庙,庙后撑立着一棵古松,亭亭张开,如巨伞顶天。不远处的路边还有一棵大树,也密叶高耸,与巨松互相呼应,如恩爱恋人,默默对视,双双倒影在清清的刘源河中,静看红中村的前生今世,等待着天荒地老的未来。
初春的红中鲜花烂漫,河边路旁,一丛丛李树白花遍身,洁纯素雅,如缟素仙子,黄蕊丝丝,淡绿花托,一阵风过,花瓣飘飘洒洒,若白雪纷纷扬扬。树枝上,不仔细看,你会忽略那鹅黄的绿叶,淡淡地,害羞地钻出枝间,然而,白花满树满枝,占尽风采,夺了叶的娇嫩美态,绿叶只是衬出花美的配角,白中点绿,才不使白单调,天地之间,有多少不图风光、不为功名、淡如绿叶的高尚人物,没有他们的配合、协作,世界怎有如此多彩?
彼岸,一棵柳树婆娑袅娜,吐绿的叶子早报春的消息,枝叶细长,如少女以河为镜,甩发照影,顾盼自恋,绵绵渺渺,临波招摇,作出万般怀春的思绪。附近,一棵无名之树叶落无花,灰色的枝干如一盏秦汉的灯台,托举起燃烧的蜡烛,青山为屏,上方的树枝似灰色的火焰,直刺邈远的天空,这让我多少想起鲁迅名篇《秋夜》中的枣树。
此岸,有拆半未倒的两层土楼,木质楼沿依旧可窥见昔日的芳华,毗邻着两座单层瓦屋,大门半边是一块古匾,依稀辨出“瑞霭南山”的字迹,古匾倒立,无声地诉说着老屋的沧桑。屋顶瓦砾散乱,梁脱木落,颓败的暮景恰如百岁老朽,牙尽皮粗,病态尽显,与小村随处可见的洋房靓墅形成极大的反差。
沿岸前行几十米,见断墙菜园间,一株矮小的梨树,长在败草石基之旁,叶多花少,赶趟儿似的斜伸出数枝白色的花朵,在春风中轻轻摇曳。
折回河边,刘源河在此转了一个弯。岸边,白墙绿柳,梧桐耸立,最妙的是河边有一棵桃花,粉粉地盛开着,逗引我趋前的脚步,我过桥穿巷,未到近前,鼻间已传入一缕沁人的花香,那树娇艳的桃花在抛洒诱人的请柬,也许她早就希望自己的一身仙姿美颜有人来欣赏,有人来赞叹,所以借握温馨的河风发出勾人的诱惑。可惜,清澈的河水竟不识她的秀丽,毫不停留,依旧潺潺地奏响叮咚的歌,悄然滑过桃树的倒影,不去嗅一下飘浮的花香,就转过河湾,奔向远方......更可惜的是,花下河中,此刻也缺了白鸭戏水、逐波觅食的画面。然而,站立花下,我却思接远古,恍回北宋,化身苏轼,踏岸春江,眼见翠竹粉桃、春江水暖、绿柳如烟、鸭群啄波,怎不绣口轻吟“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呆呆地,我伫立在河边,任微风吹拂,任飞鸟鸣过。我破天荒地一改摘花陋习,恋恋不舍地空手而离,我不知道桃花是记恨于我还是感激于我,她是希望我折取一枝,归程中分享她美丽的芳魂呢?还是我一花不取,正吻合她完整未伤的心愿?
登返路边,我回瞰桃花一挥手,正想默念那句“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忽见掌沿袖角粘一苍耳,我的天,诗吟不出来了,因为冥冥之中,上帝看我无云彩可带,便允许我带走一个苍耳。
青山下,簇拥着几座古屋,我怀旧的心绪被撩起,信步靠近,拜访那陈房旧瓦——
眼前第一座古屋外,有小水沟,外坪鸡鸭成群,稻草铺地,一片山村农家旧景。右前围屋坪侧有茅厕、磨坊、猪栏,围屋左侧小木窗灰白的窗台上,有一盏大号煤油灯,玻璃灯罩已蒙上一层绿色的苔痕,我凝视着油灯,脑海浮现出童年的夜事,那山村还没电灯的夜里,作业是不多的,在微弱的煤油灯下一小时内搞定,其余的时光要不是在稻草堆中捉迷藏,便是抬头望月数星星,或者听爸爸讲三国侃神话,抑或炒黄豆煮花生大饱口福,更兴奋刺激的是奔走在泥土大道去看邻村的露天电影......
围屋上厅天字壁悬挂着彩色祖像,破损的红蓝衣饰削弱了祖宗艳亮的容颜,模糊了曾经的威严。老屋下厅有木梯、风车,地上长满青苔,这处处风雨可入的老屋不知建于何年何月?磐石地基牢固扎实,静静地仰视着木屋的千疮百孔,遐想风雨来时,呼啸回转的声音,定是老屋无奈的呼喊与呻吟。木门上锈迹斑斑的铁门扣搭在扣圈上,一截枯竹随意地插住扣孔,可有可无地告诉来者房内的空贫。
屋外坪侧植有一棵久远的桑树,如不走近细看,哪能断定这就是童年时为了蚕宝宝插枝种下,而后每天清晨拔起来看看有没有长根的神圣植物?
如今,普天下还有多少山村古屋,失去了曾经的辉煌还在风雨中挣扎飘摇?她们如年迈的母亲,曾哺育过多少子孙后代,每座老屋炊烟截断的日子,往往也是她们青春逝去的标志。到一个山村,我对如雨后春笋般长出的新房往往只是一眼扫过,而斑驳古旧的老屋中哪怕是一块残缺的窗雕,也能令我良久徘徊,透过天井仰望上空蔚蓝的方帕,飞鸣的小鸟去向何方?老屋往日的喧嚣——慈母伯婶的闲聊声、孩童追逐的嬉笑声、倚门盼归的焦急眼神、鸡鸣狗吠的寻常黎明,皆早销匿成了屋后树顶的雾霭,在每一个清晨萦绕......
踩着铺满绿草的路径,我默默地离开古屋,这绿得逼眼、鲜花烂漫的春天,又是人间一个满满的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