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凡筱筱

40多年前的一次数学课上，“大家看图，然后认真做题......小青比小华矮多少厘米？小明比小华高多少厘米？”当老师念到“小青”时，不少同学偷偷瞥我，轻轻窃笑。此“小青”非彼“小青”也，这勾起了他们的好奇心。

课间，各种戏言接踵而至，纷至沓来。“矮古子！”“芋艿头！哈哈哈！”笑我矮，笑我脑袋像书中的小青那样光秃秃。无厘头的嘲笑声此起彼伏。头发齐肩的我是女生，在班里个子也不矮。我回怼他们，你们才是矮古子！你们才是芋艿头！性别于童年懵懂的我来说，就是脸面和尊严。从未遇如此“大事”的我，一下子如临大敌，却又口舌笨拙，手足无措，我躲着他们，可我越躲，大家越闹得欢，好像我是个另类，搞得我一下子如芒在背，欲哭无泪。

那时，大家都没课外读物和玩具，课间，除了上厕所、玩草和沙子，女生还给同伴翻找头上的虱子，翻出后，放在掌心，看着虱子爬一会再弄死它，又“砰”地挤破针尖大的暗黄色虱子卵；男生则呼嗬嗨呀追来赶去，即使摔破了膝盖，也不哼一声，吐一大口唾沫在手心，往伤口处一抹，捂上几秒，再跛着脚继续乐不可支地追赶。然而，自从书上的“小青”出场后，同学们变了风向，男生不追人，女生不捉虱，齐刷刷地关注我。在同学们的小脑袋里，男女之别不止于外形，连名字也是有区分的。依书上所示，不容置疑“小青”是男生，而我“打破常规”，立马成了“众矢之的”，大家便趁热打铁嘲弄一番。笑话一个人的名字，在当时很时髦。学习之外，大家还热衷讲一些看似有趣实则无聊的话题，没有话题，也要想方设法制造些话题来丰盈课外生活。

之后，一听到老师唤春芳、玉梅等好听的名字时，我就心生羡慕！也对父亲心怀不满：都怪父亲，给我取的什么名啊？！竟然连男女都不分！

在校受了委屈的我，回家后，嘟嘴抱怨，嚷嚷着要改名。父亲一头雾水，弄清事情原委后，不但不替我说句公道话，还大笑道：“改什么名？男女名字通用，不用改。小屁孩们，笑两天就没事了！”看着父亲大大咧咧无所谓的样子，我气不打一处来：“哼，不给我改名，我自己改！”我偷偷叫自己“小芳”，嘿，天知地知我知。后来，我发觉学校已有女生叫“小芳”，我就不再用这称呼了。取什么名好呢？识字不多的我，迷茫了。

课程翻过一页，故事也翻篇。如父亲所言，两天后嬉笑声偃旗息鼓。改名的事，也告一段落。

上初一时，英语书上有“Xiao Qing”的英文，译名是“小青”，性别还是男。触景生情，我又想改名了，绞尽脑汁后，我写下了几个美名：希梦、绿妍、书惠。心想，如果哪天父亲帮我改名，我就挑其中一个！

周六回到家，我再次向父亲提出改名一事，并掏出写有名字的那张纸递给父亲。父亲一瞅，说：“又想改名？来来来，你听我说。”父亲拉我坐下，“名字就是个称呼而已嘛！”

我仍坚持己见：“书上用这名字的都是男生，女生不合适，我就要改名。”

“不急，你先听我说，你看蜜蜂哦，你叫它’铁头’它就不酿蜜了？这个饭碗，你叫它‘大缸’，它也盛不下一桶水。还有啊，小偷之所以成为小偷，与他们的名字无关，但与他们的思想和行为有关；老师之所以成为老师，也与他们的名字无关，而与他们的品德和学识有关......告诉你吧，我之所以给你取这个名，是想让你跟青草一样生长。”

什么有关无关的？还让我像青草一样长？我更不乐意了：“我才不要像草一样！我要像......”还有半句话，我不好意思说出来。说实话，我还是担心初中同学会如小学同学那般，借题发挥笑我。其实，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父亲一听，语气铿锵地说：“像青草一样有什么不好？！即使被风吹雨打连根拔起，被刀劈火烧后，还能着地生根。它们有一点根，就长叶子，青青翠翠地长！你还小，你，你不懂！”父亲有点生气了，我一时不敢说话。过了一会，父亲缓了语气：“虽然名字不如你愿，但名字是外在的东西嘛，你认真读书才是正事，学习搞不好，叫你‘公主’你就能成公主啦？名字的事，就这样！不用改！”父亲由循循善诱到“一锤定音”，然后扛起锄头扬长而去。看着父亲决然的神情，听着那斩钉截铁的语气，我妥协了。听话知音，认真琢磨，父亲的话也不无道理。改名一事，少年的我，从此未再提起。

忍饥挨饿过的父亲，滚石上山，爬坡过坎，挖渠、种田、砍柴、割草......什么农活都干过。常年与自然接触，深谙草的生长习性，那些遍野生长的草，成了他思想上笃认的强者。

多年后，当我有了自己的孩子，给孩子取名时，搜肠刮肚，方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看着可爱的新生命，寄情于名，哪个长辈不对孩子寄予美好愿望？父亲的愿望非常简单，人生漫漫，遇到困难也要如草儿一样活下去。同时，父亲也知道，光有美好愿望是不行的，还需意志坚定，行动踏实......才能无惧困难，勇毅前行。

而今，我想补充当年未说出口的那句话，即人除了像草一样长，还应适时地开出些花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