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挤人挨忆赴圩


刘中华

赴圩,那种人挤人,人挨人买卖的热闹,你记得吗?今天,这种圩天已随历史的烟云飘散而去,延续几千年《清明上河图》样的繁华盛况,只能在追星的演艺场中重现。

河田圩逢二、七,遥想年少时的赴圩,那真是一个隆重热闹的日子,至今依然如一段最美好的水墨画卷,在我心头徐徐展开——

圩天头一日,人们便谋划好明天要卖些什么,买些什么,见些什么人,捎些什么信。

圩天早晨,甚至是天还未亮,人们早早地吃过饭,穿戴齐整,推着载柴的板车,挑着竹篾编品、鸡鸭鹅兔、瓜桃梨李等各色卖物,出发了。人们除了极个别家境殷实的骑自行车外,多数是步行的,十几二十里的路途,全凭一双起茧的脚板来返匆匆。我的母亲是逢圩必赴者,她不但会带领我挑柴草到临近河田的砖瓦厂卖,她还是个精于纳千层底布鞋、绣肚兜围裙花样的妇女,虽然一字不识,但她用彩笔在布上描画好鸳鸯石榴、花朵图案,再用五色丝线绣上去。绣品拿到河田女澡堂外兜售,供不应求。

挑柴赴圩时,农妇们会用袋子把干净的衣服装挂在担子上,快到河田时,钻进路边的茅厕换上新衣,以免一路的泥尘早早地弄脏。

到了中学小门外,繁华和热闹已凸显出来。待到中学大门外,更见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人们开始去完成一个个目标了:买卖当然是重头戏,还有相亲见面的、赴约论事的......

来到祖师桥,便是老街了。老街是圩天最热闹、繁华之地。这里,剃头店、打铁店、纸马店、草药店、算命店、小吃店、木器店、照相店、裁缝店、食杂店、布匹店、打面店、拔牙店......五花八门的店铺毗邻相接,令人眼花缭乱。老街很长,约两千米,很繁华。四面八方的人积攒了四天的力量来到这宽仅两三米的窄街,人挤着人,肩挨着肩。夏天时,妇女们头戴凉草牒,牒沿垂缝着几块五色小方布,身穿蓝色侧襟衣,或蹲于街边卖芋头、生姜、花梨、红柿,还有卖一把把霜打后蜜甜的鸡爪梨、拳头大淡绿透红的水蜜桃。卖老鼠药的不知疲惫地大声吆喝着“老鼠药,呱呱叫,吃一粒,三步倒......”卖油炸灯盏糕、豆饼的黑铁锅正冒着青烟,呛得买卖者流泪。门板架在木板凳上,摆放着各种时令菜籽,或者是各种中草药。卖狗皮膏药的在地上用白粉洒写成一行字,手挽着一条蛇耍着把戏招引着观众,巧弄舌簧地吹嘘着狗皮膏药包治百病的奇特功效,事先找好的托儿也围蹲着佯装先买,逗人抢购。服装店是没有的,欲穿新衣者,在卖布店剪到喜欢的布匹,再送到随处可见的裁缝店去量体裁衣,等下一圩来拿便是了......

在中学读书的学生,也总企盼圩天的到来。因为这天,他们的爸妈来买卖的同时,多半会给孩子带钱带菜、送米递衣。如果放学了,一些学生便会在爸妈的带领之下,出圩市来,进入平日再馋也无钱莅临的小饭店,要上一碗粉干、面条或汆猪肉、煮猪血,虽然粉干、面条上只撒了几根象征性的肉丝,也足以吃得荡气回肠、稀里哗啦,狼吞虎咽、一扫而光了。

圩天是相亲的佳期。媒人事先早安排了圩天男女相亲的地点,羞涩些的初次见面只敢隔着十米略略地辨下对方的容貌,再作往后的决定,大方些的男子会在饭店摆上一桌炒卤猪耳朵、汆大肠、煮芋子饺等用以博得心仪姑娘的芳心。

拉住记忆的闸门,回到现实的藩篱。此刻,我在免费女澡堂旁边要了碗配以姜汁的猪血,慢慢地品味那圩天残余的感觉。然后,通逛随拍了老街的点点滴滴。老街,新房旧店互邻相伴,唯见大多各姓的祖祠贴满绚丽的瓷砖画,凸显出姓氏的荣耀与芳华。如今,老街,已成旧时代留存的缩影,见证了热闹繁华的过往,时光流转,历史的光阴剥蚀了宗祠墙头斑驳的泥块和门边端庄的楹联,秋风吹动着屋顶飘摇的草莱和点点的艳花,高高的马头墙以及祠堂内漆黑陈旧的牌匾诉说着昔日的辉煌,那一排排老屋旧厝、残垣断瓦,还有上街口那屋缝伸向街心似要拦住行人的茅草,和着有心人的低徊浅唱,在繁华旧梦里,短叹轻吟出人生起落、不过烟云如戏的心绪......

河田圩天仍在,但老街除了祖师桥左右二三十米内还有几间剃头店、芋子饺店、一间裁缝店、三两间扎纸马店,有几个顾客来临之外,长长的上街与中街,无一赴圩者,晌午懒懒的阳光斜照下来,横涂竖抹着窄窄的街心,只偶见几个追耍的童稚与个别信步过往的居民。那水墨画卷已然越来越淡,在点点滴滴消褪的鲜活与生动间,赴圩,由从前的不可或缺,渐成了今日的锦上添花,圩上狂叫呼喊的声音,是小喇叭录音反复放出的“西瓜,两块一斤”或“又甜又大的雪梨,十块钱四斤”......五天的味道被平摊到了每天里,赶集已如嚼蜡,淡得似水。河田,只有年底三两个圩天,或者每天上学放学时,中学小门外附近接送孩子的车辆拥堵得时时无法通行,才让我们感觉到——好像以前的圩天!

如今,网购兴起,人们坐在家里点点鼠标,手捧手机滑点网店,一件件心仪的商品不几天便由快递员送到你手中,足不出户,可购所有。街上,各种店铺天天开张,超市五花八门的货物琳琅满目,圩天的功用渐渐淡出了历史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