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吕志红

前几年，我回到家乡武平，成为中赤镇的一位老师。教学任务很重，我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一天晚饭后，我带着一身的疲惫，沿着中赤河岸缓缓而行。

中赤河沿着岩前河、十方河延伸，一直流到广东。中赤人沿河居住在两岸，房子是一色的白墙黑瓦，颇有一种徽派建筑的感觉。春夏之时，两岸堤边草木如碧绿的炊烟，轻盈灵动，袅袅飘拂在河边。伴着潺潺的流水，行人在疏密相间的绿烟中时隐时现，仿佛在奔赴一场幽梦。这梦有声有色，可亲可感。

看着明亮可爱的水面，听着悦耳响亮的水声，我听到了自己稚嫩的欢笑声，听亲人温馨的叫唤声，听到了自己的童年。

我的老家在下坝乡石营村，而母亲的娘家在中赤河边的下营村，两地相距十来里路，河流相通。小学时，我们姐弟每年都会去下营村欢度暑假。童年的我常对着河流遐想：假如我在下营想回家时，是不是自己独自坐上竹筏，就可以回去？途中会不会遇到水怪？时间太久会不会饿肚子？是不是要先带好干粮？是不是可以沿途钓鱼吃？夜深了怎么办？竹筏翻了怎么办？我的童年就是顺着这条绵长无尽的河水，从下营延伸到石营，又向远处不断拓展。

下营村有许多亲人，我们姐弟三人一进村就和回到家没有区别。我们像三只白条鱼，游进家家户户。无论认识还是不认识的人家，我们都会进去玩一玩。久而久之，全村都像亲人一样，分外亲切。

有一年，大姨家盖新房，还没装修就迫不及待地住进去了。暑假，亲人围坐在毛坯房里看电视，看录像。红砖粗糙突兀，泛着朴实无华的光泽。大人们的欢声笑语在砖墙的棱角间缭绕，烟雾在砖缝中游走。清风透过孔隙拼命往里挤，想分享屋内的欢乐。屋外，孩子们追赶嬉戏，对着山川叫嚷，对着河流大笑。中赤河用欢快的水声回应我们，皎洁的月亮映着宽广的河面，我们的童年在河中荡漾出奇异的色彩。这盛夏似乎是一幅缤纷的雕版画，深深镌刻在我的生命中。

当年，外婆坐着竹筏，从广东嫁到中赤。虽然在中赤生活了大半辈子，晚年的外婆还是一嘴的广东口音。我不知道，背井离乡的外婆一辈子到底忍受了多少凄苦。每当娘家人来中赤做客时，在闲谈中，她眼里总有一道光，通过中赤河，直照到广东。有时，她会独自坐在厅堂前的小凳子上，静静地看着屋前流过的中赤河。那条河里，流淌着她无尽的思念......

这个夜晚，我回到这条儿时河流的身畔。在河水中，我照见了一具不再年轻的身躯。转眼间，我已经步入中年，许多亲人都鬓发霜染，外婆也离开我好多年了。

我找了一块石头，轻轻坐下。看着一刻不停地奔涌着的中赤河，我的疲惫随着河流一点点消逝。我们在这个世上奔忙太久，有时候真该找个合适的地方，自我治愈。

今夜，就让我沉醉在水声里，我要好好听听中赤河，听它细细讲述我和亲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