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李花共白头
□ 雷定茂
正月携妻子回娘家,驾车经过连城县四堡镇。一路李花,漫山遍野。千亩白花像一层朦胧的薄纱,随着山峦起伏,沿着道路延伸,将初春的山野装扮得格外清丽动人。
我停下车,拍摄绵延逶迤的景致。春寒料峭,有些李花在风的诱惑下,离开了枝头,飘落地面,形成了不引人注目的星星碎碎。李树墨黑弯曲,一株株朝天张扬,簇簇花朵密密绽放,枝干像毛茸茸的手,和泥土上的白色残瓣,相互召唤。在春风吹拂、李花清芬的氤氲中,想起一些关于春花的咏叹,想起了我和夫人的过往青春。
犹记剪窗共读,漫步永定河畔,遇到盗鸭贼,鸭群哗乱,望风之人前来辩解,黑夜之中竟能望见彼此相视一笑。她的项链珍珠一握散乱,两人在昏暗路灯下寻找……彼时轻曼,白昼与黑夜不分,随心停驻。青春作伴,漫游苏杭、京都、赣粤、桂川无数名胜。相机前,她一袭长裙或款款旗袍,巧笑倩兮。我亦齐肩长发,手持相机,端的是身手敏捷,步履轻快。其时年节,挖空心思以取巧,竭尽耗费谋欢心。追逐于须毫,满足于把盏,仿佛精巧的包装,要将情爱变成世人眼中的传奇。
曾几何时,日子进入了周而复始的循环。新鲜不再,时光成了办公卡座,每一个晨昏都恹恹,令人不安。轻松不再,站到现实生活的前台,有了表层的微笑,学会了忍耐,不动声色的接受“袍虱”的咬啮。光鲜不再,旗袍失踪,成为个人记忆博物馆中的标本。我的平头扎眼,曾经的长发像是个笑话。远方不再,地理版图越来越遥远,那些欢快的旅行、花环佩戴的轻简,如同湖泊干涸成为荒蛮的草原。这就是成长,成熟的馥芬同时弥漫着腐败的因子。不论承认与否,愿不愿意接受,生活的铁轨已然铺就,再不能轻易迁动。
时光如白驹过隙,弹指进入不惑之年,我们的婚姻不觉已过了水晶象征。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路随水转,水绕山流。免不了急弯陡坡,上下起伏。途经砾石坑凹,自然颠簸震动。奔驰与碰撞共响,笑闹与臆气同生。也有洪峰浊浪,摧残枝叶,涤荡心田。腐败的随风而去,坚韧的更加挺拔。似迷登孩童一路跋涉,如南飞大雁互鸣照应。那些情爱节日,是轨下枕木,听凭生活之车一趟趟驶过,咣当咣当咣当……
正月,外甥女鑫鑫回来做客。昔日娇声喊大舅舅的小女孩,如今已出落成亭亭玉立。当起摄影模特,屋檐下,米白素墙,怀抱富贵子盆栽。红绿相间,笑靥如花。清新斯人,堪似一弯新月。展示朋友圈,一时爆棚。许多人说,鑫鑫极像我夫人。的确,夫人曾经也红裙似火、白衣胜雪,会撒娇,在食堂追着人跑,也会赌气,眼神冷得像西门吹雪。
一天,夫人让我帮她拔一根白发。细细的长发,要单独分出一根,似乎有些难。细细捻开,将白发绕指拔下,一丝独离,轻若无物。念起古人新婚燕尔,总是喻以画眉之乐,而去经年,岁月俱增,夫妻是否亦有拔发之叹喟?路途行车时,夫人又言,春节期间女儿睡眠不好,照看劳顿,又生三根白发。我默然,我是男人,也照镜子,正衣冠,镜中之人,早已两鬓斑白。
如今,夫人抱着女儿坐在车里,女儿正熟睡,脸蛋红扑扑的,儿子也支着胳膊瞌睡。生活让我们习惯了淡忘过去,认定眼前,正如这重山叠峦的李花,花事了无痕,最要紧的是结下果实,迎来丰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