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挑水岁月

插图:刘小飞
□ 赖大舜
那年雨季,祖屋的后坎山体滑坡,冲垮了祖屋。故乡山高坡陡,找不到一处平地,新居选址成了父亲的一大难题。几经选择,父亲把新居地址选在小山村的最高处。母亲叹口气说,水从哪里引来?父亲把手一指,指向大井边,口气坚决,说,挑水喝!到大井边去挑,一担一担地挑回来。从此,我们一家就开始了漫长的挑水日子。
大井边,是乡亲们集中取水的地方。名为大井边,实际上并不是一口井,而是一口大水池。大水池旁边是条窄窄的溪,溪水缓缓东流,溪边放了几块大青石板,供乡亲们洗衣洗菜。每天,大井边热闹非凡,捣衣声嬉笑声交织在一起,汇集成噪杂而动听的大合唱,在大井边的上空飘荡着,撞击着人的耳膜。乡亲们挽起裤脚,踏着溪水,一边忙着活儿,一边聊着家长里短。谁家摊上什么事了,谁家儿子有出息了,谁家闺女相对象了,你在大井边旁听一会儿,立马就会知道详情。
大井边到我家,先要走大约600米弯弯曲曲的村道,再登92个石砌台阶路。石砌台阶历经岁月摩挲,没有了棱角,变得坑坑洼洼,攀登起来有些咯脚。对年幼的我而言,每次回家,拾阶攀登都是一次巨大的考验。
我每天傍晚放学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挑水。那时,我个头小,扁担比我个子长,水桶比我腰粗。母亲找来两个白色方形塑料大茶罐,系上绳子,挂在扁担两头,为我量身定做了挑水用具。
第一次挑水,我把大井边凉凉的水装进大茶罐,走在村道上,不成节奏,脚步歪歪扭扭,像婴儿学步一样,跌跌撞撞。扁担压在肩上,疼得我龇牙咧嘴,咬着牙关没走几步就放下了,歇一会儿。后来,我给自己定个小目标,村道上绝不许放下扁担,到了石阶路才可放下担子歇脚。
每次,到了石阶路,我已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了。我坐在石阶上歇脚,晚风吹来,凉凉的,舒服极了,好想再歇一会儿。抬头望着横在眼前的92个石砌台阶,我想起了课堂上老师讲的挑山工,打消了再歇息的念想,鼓起勇气,像是故意和扁担斗气,坚持把担子挑到家。到家了,把两灌清水倒在水缸里,嘴唇被自己咬得黑紫,再喝下一碗凉白开水,那凉透心底的感觉,至今让我回味不已。喝完凉水,揉揉红肿的肩膀,又继续去挑下一担了。
在挑水的日子,最祈盼下雨天了。下雨了,不用挑水,把大自然馈赠的雨水储存起来,即可利用。特别是倾盆大雨时,密密匝匝的雨像竹篙一样插在屋顶上,敲得瓦片嘭嘭响。一会儿,雨水顺着瓦垄倾泻下来,屋檐就挂满了一道道白白的“珠帘”。我忍不住伸开双手,把“珠帘”捧在手心,溅湿了衣裳,但心里仍然乐开了花。然后全家总动员,搬出水桶、脸盆、水缸等器皿,把屋檐水储存起来。洗菜、洗手、洗衣服等,都靠这些屋檐水了。
明代才子解缙幼时作诗云“春雨贵如油”,可在那挑水的年月,对我家来说,何止春雨贵如油,只要是雨都金贵如油啊。下雨的时候,瓦垄流下的雨水,解决了我家的生活用水,而更让我开心的是不用去大井边挑水,不用去登92个望而却步的石砌台阶。
或许是体会到了多年挑水的艰辛,父亲终于下定决心,要想尽办法把水引到家来。父亲叫上我的两个伯父,经过多次实地察看,确定距离我家约有3里路的村西水口,地势比我家略高,决定在那建个蓄水池,合资把水引到家里来。1993年秋天,我家卖了四头大白猪,换来了一堆镀锌水管。父亲把镀锌水管从水口处一根一根地连接起来,像一根翻山越岭的金箍棒,一直连到了我家门口。中秋节那天,父亲在家门口拧开了水龙头,哗哗的流水从镀锌水管流出,那水声像一曲美妙的乐曲,飘进我的耳膜,至今难以忘记。同时,也宣告我家结束了长达九年的挑水岁月。
后来,老家整村搬迁,乡亲们居住在统一规划的新村,住进了宽敞明亮的楼房,用上了自来水,挑水的日子已成历史。遗憾的是,故乡在“旧村复垦”中悄然退出了历史舞台,故乡的老房子变成了平整的土地,悠悠大井边也成了记忆。
在我的记忆中,老房子是永远不会垮掉的,挑水的岁月同样刻骨铭心、难以忘却。现在回想起来,那九年的挑水岁月,于我是一种历练,也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呀!挑水岁月虽然艰辛,但是生活中的每一副担子,何尝不都是这样一步一步挑出来的呢?唯有脚踏实地,无所畏惧,才能迎来黎明,踏出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