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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之长篙

陈巧霞 画
□ 卢嘉婵
如果记忆是一支长篙,那么,哪一节,关于你与我?
不知怎的,就想起那长篙,它从久远的记忆里,逐渐浮现,逐渐鲜明。
还是童年的时候,最爱跟母亲去一个偏远的村落走亲戚,那个村子背靠着大山,三面环水,人们必须以水路进村,没有桥,连接两岸的是一条小木船。
因我爱坐那小木船,所以后来母亲每要去那亲戚家,我必以嚎哭以挟之,博得同往。记得有一次,母亲以金钱糖果棍棒等各种威迫利诱都没法摆脱我,我只为那坐船的乐趣。
那时还有专门摆渡的艄公,我喜欢坐在靠近船舷的地方,看艄公舞动长篙。
那是什么竹子?这般清坚硬朗,一节节,斜斜入水,艄公蓦地用力一撑,船走几步,竹篙又被提起,左一下右一下,划动流水,小船徐徐靠近对岸。
坐船于我是种乐趣,但有些人不,看他们在这船上的分分秒秒简直难熬,好像恨不得一下子飞到对岸。每船至岸,看人们迈着轻松的步伐下船上岸,而我怅然若失,遗憾到岸太快,然后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随母亲而去。
过了许久许久,我长成一个初中女生。
读小学的时候,我有两个要好的女同学,莲与坚,她们小学毕业便辍学了。我升上初中后,我们很久没有见面,莲便约我一起去找坚玩。
坚家的村子,在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山脚下,村前也有一条河。如果以陆路进村,得绕十几里路,所以大部分人都会取道水路。此时已没有艄公,也没有了船,竹排就成了人们渡河的简便工具,也称竹筏,由十余根大竹捆扎而成,对了,就是刘三姐在漓江上跟老财主对山歌那种竹筏。
没有了摆渡人,人们都是自己撑筏过河的。如碰巧竹筏在对岸,你只能等,等对面有人撑筏过来,你再撑竹筏过河。
那天我们在岸边等了约半小时,才见对岸有人撑筏而来。我与莲大喜,想着请求他送我们过河的,但那中年男人一靠岸,便把手中的竹篙急急一丢快步而去。看他那样子定是有急事,我俩只好作罢。
有了竹筏,却又欠一个摆渡人。我们两个十三四岁的女孩,望着那湍湍流水,望着约二三十米宽的江面,心生怯意,未敢造次,决定再等。
等,等啊等,不知等了多久,望穿秋水,人影皆渺。
终于我说:“不如我们试着自己撑筏过河。”
莲说:“你行吗?我不敢的。”
我勇气顿生:“我试试吧!”
那一刻,倏然觉得后背起了凉意,许是深秋的风有点肃杀,风萧萧兮易水寒。
我扬起长篙,进入角色,摆渡。
没有想象地,来不及排练或预演,长篙就这样落入我的手中。我小心翼翼,紧紧攥紧它,好比攥紧我的青涩与我的心慌。
凭着儿时来自艄公的记忆,我拿起长篙,首先插向岸边,用力一顶,竹筏徐徐离岸。收回竹篙,再伸出去斜斜插入水底,着力一撑,待竹筏走几步,又轻轻提起,竹篙在水面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如此反复,我舞动着长篙,竹筏渐渐向江心驶去。
莲蹲在筏上,手紧紧抓住捆扎竹排的粗绳。我俩紧张又好笑,一顿一惊心,一篙一沉吟,不敢大意,更不敢得意。撑筏可不像骑自行车摔了就摔了,我们知道,对于不谙水性的两个“旱鸭子”来说,跌落深流,非同小可。
谢天谢天,彼岸在望。
就在距离岸边仅仅五六米的时候,水流湍急起来,我怎么使劲也靠近不了岸,竹筏顺着水流往后漂——我控制不住它了!
我顿时乱了方寸,长篙在我手里不知所措,东不着力西不着点,我大急,嘴里直嚷嚷:“完了!我搞不定了!”,莲也慌得大喊大叫,脸色煞白煞白。
竹筏随着水流往下流漂去,眼见前面几十米处就是一处高达十几米的落差,如果我们不能把竹筏靠岸,就会连人带筏冲下深潭!
情急之下,我放眼一看,午后四处无人,真是呼天不应叫地不灵,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用竹篙一试水位,判定水并不深,我立即做了一个决定:弃筏跳水!
由于我手中有一支长篙,在跳筏之前我把竹篙深深插入近岸的河床里,所以跳进水里晃几下便稳住了身子,再赶快往前走几步上岸,把竹篙伸向在水中扑腾的莲,把拉她起来,一起上了岸。
上得岸来,惊魂甫定,见对方湿淋淋的像一落汤鸡,不由相视大笑。
由于莲穿的是拖鞋,她的一只鞋子跟竹筏一起漂走了。
浑身湿透,一开始不好意思进村,但深秋的风已有寒意,抱臂瑟缩间,只得硬着头皮前往坚同学的家。
幸好村子不大,午间也没什么人走动。我与莲躲躲闪闪地终于进了坚的家门。
坚及家人见了我们,先是大惊失色,后是一阵爆笑,又庆幸我们的化险为夷,张罗着给我们热茶热水,换鞋更衣。
然后坚的家人在下游水潭找到竹筏和竹篙,且完好,我松了一口气。
如今想来,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当年一点安全意识也没有,也庆幸现在学校对安全教育的重视,我每当在安全教育平台与孩子一起做防溺水专题,都不由为自己那段惊险的经历而怦然心惊。
少时不知流水意,白发再忆长篙情, 此时回想当初的少不更事,纵然抚额称庆,也有细碎怅然,如同看到旧时光一缕一缕,密密交织,停驻心头。
如果记忆是一支长篙,总有一节,关于你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