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城之屏,地接浩然之气


图为九侯叠嶂观景台

□ 宋客 文/图

世间的任何一种物象,都有生命,都被赋予意志、品格和穿越时空的人文精神。

龙岩,地处漳州、汀州的中间地带,因境内发脉的众多溪流汇入九龙江,致使龙岩文化在本质上成为以汀州为代表的客家文化向以漳州为代表的闽南文化过渡的“跳板”,兼收并蓄,自成一体,衍生为龙岩闽南文化;却又与两种文化存在着天然的联系,龙岩文化自然被赋予更加宏阔而深沉的融合责任。

这种责任,自唐开元二十四年(736年)龙岩建县始,便与生俱来。从由汀州辖到由漳州辖,经过998年漫长的文化浸润,于清雍正十二年(1734年)建立龙岩直隶州,基本完成了文化意义上的突围——一座兼具闽南文化和客家文化特色的闽西南中心城市——龙岩城,其水陆交通的枢纽地位得以确立,并蔚成南中国的文明奇观。

龙岩,地处万山丛中,境内却河脉纵横,沃野平畴,在自给自足的地域经济循环结构为特征的传统社会,实在是一方难得的宜居宜业的福地。

龙岩之福,一方面表现在自然界赐予的冬无严寒、夏无酷热的物候的舒适,另一方面却表现在人文意义上始终充溢的人间正气——一种浩然之气,足以让一切魑魅魍魉都在她的面前悄然宵遁,并激发一代又一代人艰苦创业,勠力同心,共同创造美好。

予龙岩之福的保护神,便是城北之九侯山。确切地说是龙岩江山镇村美村境内之九侯山。从高空俯瞰,九侯山气势雄浑、连绵起伏,年年岁岁轻拂高天流云,吸纳天地精华,如同一座磅礴的坚不可摧的长城把龙岩城紧紧地揽入怀中,不离不弃、休戚与共,风刀霜剑、威武不屈——那是龙岩城的屏障,一座摧不垮、打不烂的铁壁铜墙。

清乾隆《龙岩州志》载,“龙岩州境皆崇山。其北接连城,岗岭尤峻,历百里,为天宫山、九侯山。治之北,峙为寿山,为湖村山,则丞相岩在焉。”走进村美村,沿峡谷逶迤蛇行,一座座“高入云汉”的山峰便扑面而来,“九峰列峙,尊若公侯”,让人肃然起敬。这些山岭,大多在千米左右,因与龙岩城相距约15公里,数九寒天、顶风冒雪能予城温暖,热风吹雨、气流倒旋能予城甘霖,不但是自然风物运行的规律,也是龙岩成为风水宝地的真实写照。以至于清代著名诗人柯培元,面对九侯山对龙岩城的护卫之功发出了振聋发聩的礼赞,诗曰:

城北一髻天宫山,白云深处排仙班。仙之人兮何济济,分茅胙土长人间。一峰高出若为首,一峰侧立如比肩。一峰鞠躬立崖下,一峰昂首瞩云端。更有两峰屹相向,如语如笑如盘桓。平列三峰若接踵,为公为伯为子男。沐雨栉风策盟府,执圭缙笏朝天颜。帝命九侯曰咨尔,岩疆保障其奠安。同作嵩呼为稽拜,赓歌云缦司旬宣。吁嗟乎!长川如 带石如砺,侯其永镇兹弹丸。

也许,正是九侯山浑身迸发的精气神及其被赋予的护驾之功,迎来了历经艰难困苦、血雨腥风而催生的人文意义上的精神焕发、浴火重生,在南宋朝廷处于风雨飘摇、蜩螗羹沸的多事之秋,面对秋风扫落叶一般的元军攻势,时为南宋右丞相兼枢密使文天祥登高一呼,为保持中原文化的正统赓续,匡扶宋室,九死不悔。散尽家财,募兵勤王,云合景从,左冲右突,节节抗击南下铁蹄,从赣州到汀州,又从汀州到龙岩,再转漳州、梅州,时在“宋景炎二年(1277年)正月,文信国公由汀移屯龙岩”,驻扎在九侯山下,招募忠勇之士,练兵备战,积蓄力量,俟机东山再起,捍卫大宋江山。

明嘉靖三十七年《龙岩县志》载,“九侯山,县北三十里,属表政里。高入云汉,广袤数十里,有倒勾岩最高,黄连盂次之,其余峰峦亦雄视境内诸山,故名‘九侯’,以喻其尊。一名‘筋山’。”显然,山以人传,九侯山以其特殊的护卫功能及其意象,又因为有文天祥带领义军在此休整的一段真实历史,“自然之力”与“人文之力”叠加,使九侯山衍化为神一般的力量,贯穿日月光华,愈加熠熠生辉。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在中华民族的历史长河中,“修齐治平”历来被推崇为至高无上的道德定律和价值追求,也是把个人价值理想融入国家发展的家国情怀的集中体现。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守护家园、保卫国家,都是人的尊严的心底触发,汇聚成“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民族大义,一种令天地也奈何不得的浩然正气!

这种正气,支撑着中华民族生生不息,抵御外侮,发展壮大。

这种正气,聚凝人心,坚如磐石,成为推动社会进步的巨大动能。

文天祥在九侯山集结队伍、引而不发、长途奔袭的历史早已化着民间传说,存留在泛黄的书笺中,成为镌刻在龙岩城代代相承的精神归依;当年文天祥在九侯山留下的题壁诗——“怪石岩岩总是窝,当朝宰相此经过。马蹄踏破归来晚,万古流传永不磨”,其铿锵的语气及其蕴含的气贯长虹的民族气节引来无数后人在“丞相岩”凭吊、追缅,并以诗述怀。据《龙岩州志》载,“邑人林洪中读其诗,以筠节击崖石,歌之曰:‘魂之去兮,不知其乡。留题峭壁兮,越百岁而靡戗’。”据《江山风物志》记述,清乾隆五十一年(1876年)包承祚作长诗一首,以歌赞文天祥经天纬地的浩然之气,诗曰:“兹岩何突兀,疑是先生忠义骨;兹岩何崔嵬,耿耿丹诚贯日月。摩崖大书字深刻,藓迹苔痕瓷拂拭。正气常留天地间,海枯石烂无剥蚀!”

为国为民、一身正气,挽狂澜于将倾的文天祥的人格魅力,同样感染了九侯山下的有志青年踊跃加入,为国效力,这便是坊间传说的郭公——“宋表政里人,居郭邦社,少有奇行,尝游九侯山,遇异人授以遁形变幻之术,每御寇辄出奇立功”,“殁且神异,乡人祀之”。明嘉靖《龙岩县志》附注曰,“郭公,今人多谓为南宋末随文天祥勤王抗元的郭铉、郭錬兄弟。”

九侯山,俨然成为龙岩城的保护神。这是一座神山,以至历代“新任州、县官未下轿便在这里举行十里遥祭”仪式,祈求九侯山保佑龙岩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政兴务举、庶绩丕著!

九侯山,俨然成为当地百姓的保护神。这是一座通灵性的山,以至每年农历四月初八,当地信众就会抬着神佛,在这里祭拜山神,祈禳五谷丰登、消灾避难、百事顺遂!

这种浩然之气,造就了有明一代龙岩城的刚正气节和刚正不阿之士。整个明代龙岩便有13人荣登进士榜,为国尽忠,在家尽孝。延至有清一代及民国以来,龙岩更是人才辈出,星光四散。他们爱国爱乡的义举和勇毅前行的精神,闪烁在龙岩城的上空,与遥遥北望的九侯山交相辉映,形成强大的力量磁场,催生龙岩城的朝气蓬勃。

对九侯山的崇敬,涵养了当地群众敬畏自然的朴质心态。这种理念,深入骨髓,彰显于村美村落七个姓氏的民居建筑总以“厝”的形制出现,匍匐大地,端庄谨严,功能实用,不事奢华;彰显于用心用力保护好600多年的古樟树,乃至枝繁叶茂,树干粗壮,亭亭如盖,留下一片绿荫,更绝的是樟树上寄生了一棵同样粗壮的小叶榕,演绎了“盐咸盐淡”的人间佳话;彰显于自元代或明代建成的位于村落周边的永安寺、雪云寺,供奉法力无边的各路神明,寄望超自然的神力赐予智慧和动力。由此及彼,也造就了整整一座龙岩城——肥田沃土、舟车辐辏,风调雨顺、无灾无患,低调务实、安分祥和的养生福地。

伫立在雄伟的九侯叠嶂观景台,环顾群峰耸峙的列列山峰,凝望着高大的文天祥雕像,遥望龙岩城,一种特有的感觉——客家文化、闽南文化在这里交融——致使龙岩闽南文化如此独树一帜而多姿多彩,一种新生的力量在我们胸中积蓄、奔涌……

向九侯山致以崇高的敬意,向历史上铜钵村之“村尾”雅化而来的“村美”村致以深深的敬意!